青云找到了尚凤,尚凤虽然是一个学生,青云了解她,她有超常人的能力。尚凤想给青云在学校对面的书店里找些事做,是有方便看书的意思,但书店不招工,没有办法。只好在学校外这条街上一家饭店里给人家洗碗,包吃饭,包住宿。
青云认为洗碗赚钱能够生活下去相当不错,她就开始了这样的生活。
安定下来以后,尚凤常常替她惋惜。青云说:“有这样的日子过,应当知足。”青云写了一封信给青山,寄到大伯家里。
青云一个人的时候,就陷入了无尽哀伤,生活不幸的画面一个片段一个片段,一次一次地在她脑子的最深处上映。
青云听家珍爹说,祖父的家教是严厉的,常有拿木棍在赌场里追打她爹的事发生,他是宁死也要去赌场。在二十年后他也举起木棍向他女儿打下去,大概是在效仿先父。苏青云认为自己没有犯下过分的错误,不该受他的虐待。还有自小就没有感受到多少父爱,这份本来淡寡的亲情就十分脆弱。如今活在没有希望的人生里,她的爹是如此令她不解地折磨她,她恨她的爹,还有她的家。
青云小时候就知道,自己家与家珍家不一样,与外婆家不一样。父亲常用极端的态度面对家庭,用无情面对家人。娘嫌弃爹为人个性僵硬不仁和。原本少有亲情的家里,现在因为他的赌博变得更加雪上加霜。
天气渐渐变冷,青云整天冷得打哆嗦,青紫的脸上,鼻尖常常挂一点点的鼻湿,她等着开工资。过去的时候,她心中有一个马克·吐温笔下那柏拉图式的情人,就是人们说的梦中情人,现在她的心里都开始恨这个人了,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事。她胸部小小的也不再发育,月经经常不来,或者来了不走。她知道她的身心正在扭曲,正在变形。
青云每夜必然做梦,梦中会有一个山羊头、人身的怪物反复出现,她被堵在一个很破烂的地方,找不到逃出去的方向。山羊怪物的两个犄角直直朝上,凸的羊嘴念念有词,每次她都吓得要命,惊恐无比,身子哆嗦成一团。有时候惊叫声会惊醒饭店的老板娘。青云心烦,少与人交流,只有尚凤一个朋友。她发现人生原来是这样的苦寒不堪,苦寒中因为有尚凤还有一点点的温暖,尽管这点暖支撑着她,她还是整日郁郁不语。
在深冬的一天,尚凤带着人来了,远远地有一个女子,披着长发。
青云竟然认不出是家珍。她的身后还有今生,他提着一个包。
家珍看见这个被仇恨折磨,苦涩不振的青云,想到她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她比上半年瘦小了不少,脸上冷冷清清的,眉宇间打着一个结。见了家珍,青云脸上挤出一些笑来。
家珍给她带来她娘捎给她过冬的棉衣,家珍似乎还有话想说。“青山怎样?”她想到青山,只想听到他的消息。家珍说:“青山还那样,那孩子性子好,好得有些懦弱。”家珍从她的包里拿出一封信,交到青云的手上说:“青山的。”
今生一直等在老远处,家珍把信和一包东西交到青云手上,她就和今生走了。他俩走出了老远,青云一手拿包,一手拿信飞似的追了两步,又停下。“姐姐”两个字喊出口,泪就像雨一样泻下来。家珍回头来望,她又返身走开了。何苦要拖住他俩和她一同难受,多一阵的停留不会有一点的喜乐,只有悲伤。
青山的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姐姐:
自从你走后,就没有再见过,很想念你。整天我都盼着有一个年轻的女人高声喊:“青山,青山。”那就是你回家了,但是老也没有。在学校,同学们叫我“细杆杆”,我的名字快让人们忘尽了,姐姐,家更不像家了。
爹娘每天都在大争大吵,别人都笑话咱们家,我很伤心。每次吵完了架,爹说要抓你回来,迟早有一天会知道你在哪里。他还说,别人全在这里受罪,单她一个人高飞了,做梦去吧,下辈子千万别投胎在我的家里,投胎在我家就是个不能。他这样说,常这样说。
姐,已经在给你找人家了,让你嫁一个肯出大财礼钱的人,姐,千万记着这件事。
还有一件事,我也很伤心,喂的那两只兔子都死了,绝种了,因为这件事哭了好几天。眼看一动不动的死兔子,什么指望都没有了,我的心难受得不想把它们从窝里拉出来,让它们就死在那里好了。唉,再也养不成兔子了。
姐姐,我有很多心里话想说,因为都是小事又太多,就没有写在信上。我一个人常常想,再看见你会是在哪里?在哪一年?哪一天?
姐姐,我很想念你,你不要忘记给我写一封信,让家珍姐姐带回来。还有你在信里要多写一些字,多说一些事,说得仔细一些,就像在家时和我说话那样。
姐姐,我还有很多话想说,又想都是些小事,就比如说有人骂你,你就装着听不见,不要和人争,因为在争的时候,他会说出更让你难受的话。什么时候,我们家能过上别人家那样的日子?
姐姐,信就写到这里吧。
弟弟青山
看这封信的时候,青云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免得让人看见她看信时那个苦相。看完了这封信,想念青山的泪水流了两天。
家珍走后不久,写来一封信。
信的开头写着“青云妹妹”,信中有她苦苦的劝解,要想得开,命不由人,不要作践自己,身子受不了。
信中还写道:“张文杰不错,他在学开车,为人又干练,对你是真正的爱恋,他对我说出了对你的情意,害怕你还不肯接受他。云儿,你从家庭给你的阴影里走出来,走到社会上来,家庭温暖也好,不幸福也罢,迟早有一天要离开它。我不也走出来了,找自己要找的。长大了,娘家的好与不好都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家珍的意思,让她接受文杰的爱,如果和他在一起,或者可以得到他的帮助,也可以谈婚嫁。一方面与家里的矛盾慢慢地减少,另一方面,和文杰在一起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认真地考虑过家珍的话,文杰固然不是最完美的,却是真真切切靠近她的人。可是她已经把男女那件事看得很轻,没有了那种活泛的心,她的心里已经装满了恨。如果选择和他在一起,让他接受一个一心一意要恨仇的女人,这样对他也不公平,也一定会因为她固执的个性忽略他,闹出无尽的风波,反而会让他跟着难受,甚至是翻脸,决裂。
更主要的是,如果没有文学创作这么美好的事物陪伴她这一生,她这一辈子不会幸福,甚至不能生活下去。这是别人不能理解,不能体会,不能感受的,只有她明白自己的心。人生要走怎样的一条路,尽管眼前不只是迷惘,甚至是身陷绝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