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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那种硫黄搅和血腥的气味笼罩着这座古城

风有点冷,已经到十二月天气,风就像开了刃的刀子,刮到人的脸上有割削的感觉。韩顺风瑟缩了一下又瑟缩了一下。风从高处的那个窗口钻进来,同时钻入的还有江上轮船的汽笛声。那声音渐小下去,进而就消失了。

韩顺风知道关小飞他们已经走远,那条轮船上,有着韩顺风多年的小伙伴。昨天他们还在一起玩,在鼓楼不远的一处宅院里,他们玩着游戏,依然像往日样肆意疯张。隔着窗户,能看见大人们忙碌的身影。大人进进出出,脸上表情异乎寻常,让韩顺风他们觉得这事有点那个。远处有炮声不绝,像雨天未来前的那种雷,似有似无隐隐约约。他们偶尔会侧着头听听,眨着眼互相看那么几眼。

顺风他们小,不谙世事,战争的雨云已经飘至他们头顶,可他们没觉得有什么。可大人们不一样,大人的脸像块冷铁,他们时而会发出几声叹息,眼里隐约跳出一点忧愁甚至恐惧。

那几户人家在收拾着东西,其实只是拾拣着一些细软,大量的物品当然是不准备带走,也根本带不走的了。

顺风家没有动静。娘坐在里间,脸上是不是也有着那种顺风他们说不上的东西,顺风没在意。邻家那些空敞了的大小橱柜,成了他们藏身的场所,而远处的轰轰炮声在他们听来更增添了某种效果,让他们在游戏中感觉到更加刺激。

这种游戏对于这几个孩子来说将永远结束了,可他们当时不知道,他们玩得很尽心,显出无度的疯张和顽皮。

一个女人斜倚在门柱上歪着头看着几个男孩在凌乱的屋子里钻来钻去,她是小飞他娘,她想喝那么一声,可她没那么做。要搁以往,她的喝叫会和鸡毛掸子一起在院子里飞扬,弄出一大片的鸡飞狗跳。她是个高大而凶悍的女人,似乎很愿意用一场喧嚣来彰显她的非同寻常之处。可这回她显得宽容而斯文。她以那种优雅娴静的姿势那么安静地注视着那些孩童们的疯张,这姿势和表情在她来说空前绝后。

她想,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

让他们疯去让他们疯噢!她想。

她拂了拂额上的刘海,离开那地方。

果然是最后的一次。

小飞他们那几家人都随了那只轮船走了,顺风和他妈却没有走。

顺风家没走是因为他爸。

顺风爸是88军的一个军官,是个参加过卢沟桥和淞沪会战的军人,曾在上海八字桥等地率众迎战日军,带领部下攻占日本海军司令部。他说那帮小日本也就那么个斤两。局势趋紧,一些军官开始安排家眷转移。韩太铭没那么做,韩太铭说:“南京是中华一国之都,岂有放弃之道理?蒋委员长训导里也说了:‘南京也是总理陵墓所在地,我们如不死守南京,总理不能瞑目于九泉之下。’蒋委员长还说:‘大家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和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听有枪炮声就留后路,岂是杀身成仁的做派?我韩太铭不是这种人。”“他们走他们的,我们不能走!”韩太铭跟他的妻子也跟他的部下说。

“死也要死在这地方,南京守不住,那我们不是做亡国奴了吗?

做了亡国奴那还活个什么?生不如死。”韩太铭说。

顺风妈是个漂亮贤惠的女人,她没吭声,只抿了一下嘴,看不出是笑还是什么,反正她抿了一下嘴。顺风听不懂大人间的话,战争对于他来说虽近犹远。近是能听到枪炮声,远则是顺风认为那枪那炮不可能打到自己跟前。顺风很崇拜父亲,在他眼里,父亲就是关云长张飞赵云,是岳飞是杨六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以,他觉得这城市有父亲带兵把守,日本人根本就进不来,那些枪炮声跟他无关。

顺风在窗下站了一会儿就被娘叫进了里屋。

是读书的时候了,学校已经不能正常上课,但顺风的读书不能因枪炮声耽误了,娘把那卷《千家诗》塞到顺风手里,娘没言语,顺风很知趣地就读了几天古诗。

他觉得这很好,没有了和小伙伴们的游戏,他就自己读古诗,窗外的轰轰炮声充耳不闻,进入的却是另一种天地。他想,也许他就永远沉浸在了那种诗情画意里了。

搅乱顺风心境的是娘的那声哭泣。

大舅王仁高匆匆走进娘的屋,那时顺风被大舅急促的脚步所惊扰,他抬头看了一眼大舅,大舅衣帽不整,大舅神色慌张,一脸的愁容悲色。他喊:“大舅。”大舅没理他,大舅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就急急进了娘的屋里。

顺风诧异了。大舅从不这么的。大舅也是军人,他军装总是烫熨得笔挺,永远那么一尘不染的样样,表情很凝重,努力做出一种沉稳坚定的模样。他也很喜欢顺风,顺风小时常骑在他的脖子上到处逛,顺风要什么就给买什么。大舅对他很好。在顺风印象中,大舅总是笑着。

可今天怎么了?

后来就听到娘的长而尖厉的一声哭泣。

顺风挨近了那木格窗,然后大舅的说话声像豆粒一样滚进了他的耳朵。

“姐夫带着我们一直守在那,日本鬼几十架飞机在头顶轰炸我们也一直守在那……”大舅说。

“山崩地裂,血肉横飞……日本兵洪水似的涌来,士兵们奋起还击……”大舅说。

“一颗炮弹飞来,就落在姐夫的脚边,姐夫被炸倒了,姐夫死时没合眼睛,是我给他合上的……”娘扯出一声凄厉哭号。

大舅说:“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现在得收拾了,我们离开这地方,留得青山在,会有给姐夫报仇的时刻!”这是那天的事,顺风永远记得。听得父亲死了,他脑壳嗡了一下,先是觉得自己在做梦,顺风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那块肉痛痛的,不是梦。他觉得大舅是弄错了也希望大舅是弄错了,也许死的是另外一个人。但大舅怎么会弄错?看大舅和娘的那样子,当然不可能弄错。他觉得有人伸出指爪在抓捏他的肠子,他想哭,才要啊一声长长地哭出声,却被大舅抱住了。

那声哭还在顺风的喉咙口上堵着,随时都会迸发而出。可一出去那声哭就迸不出来了,街上的一切让顺风哭不出来了。

街上已经失去往常的模样,以往敞开着的店门全关闭了,街道像掏空了的一截肠子,先前的繁华无影无踪。街道在枪炮的轰鸣声中震撼着。顺风感觉到什么地方有一只巨大的铁轮子朝着这个方向辗过来。然后是那些风,风很大,扬起那些灰尘和细屑,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百无聊赖地盘旋着。风里有种怪异的气味,顺风吸了吸鼻子,甚至认真地那么想了想,可他到底没想出那是种什么气味。他想不出,那种硫黄搅和血腥的气味笼罩着这座古城,让人窒息。谁也不会想到,这死亡的气息以后一直笼罩了这座城市很多年。

顺风呆住了,像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么眨巴着眼,那声哭也就哽在喉咙深处了。

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仁高扯着顺风娘俩走过那条街,他们往下关方向跑。王仁高知道南京三面已被日军包围,唯一可以逃跑的路就是北渡长江了。

他们跑过挹江门,不,应该说几乎是让人群拥挤裹挟着来到下关江边的。到了那眼就直了。

江边乱糟糟的。大量的难民还有无人指挥溃逃的士兵早已把那些木船一抢而空,江岸挤满了蜂拥而至的军人和市民,有人喊着哭着叫着,那时候顺风就更哭不出了。远处,日本人的巡逻艇在江面穿梭,架起机枪向着那些大小不一的木船和江岸扫射着。江里船翻人落,江岸上也有人中枪倒地。到处都是死人,昏天黑地的。

顺风又有做梦的感觉,但他知道不是梦。他瑟缩起来,他从没看见过这样的场景。他害怕,他是个胆小的孩子。他从来就害怕着黑暗怕着那些引人恐惧的事物和故事。他有些恍惚,隐约地听到大舅和娘在说着话。

“要过江已经不可能。”大舅说。

“那怎么办?”娘说。

大舅说:“只有一条路,去‘安全区’。”娘说:“那走吧。”顺风觉得那些枪炮声搅和在娘和大舅的对话里有些让他感觉迷离。

大舅和娘往回走的时候顺风没有动。大舅回过头来扯了顺风一把:“走哇!”他突然感觉到顺风抖颤着的身体。王仁高震惊地看着顺风然后看了看姐姐,他看到姐姐别过头去。他突然有种愧疚和莫名惶然。

“我饿!”顺风冒出这么一句。他想,他不能让大舅看出自己的胆怯,不能让娘看见。他是将军的儿子,他不能丢父亲的脸。

“我饿!”顺风这么说。

“这上哪弄吃的?”大舅说。

“我饿!”顺风说。

娘说:“顺风忍忍……”“我饿我饿!”大舅说:“一会就有吃的了,来,顺风,你到我背上来。”其实他根本不饿,他只是极度地恐惧,他觉得恐惧在他身上什么地方鼓胀起来,像一只气球,随时都可能爆炸。但他不愿意忍受不愿意让大舅看到他的恐惧,他想,娘和大舅也不愿意看到他的恐惧。那时,他只有说那两个字。

顺风就趴在了大舅的背上,他眼皮眨巴了几下睡着了。恐惧让他觉得脑壳昏沉,他一歪头就睡了过去。

顺风闻到一种米粥的气味,他睁眼醒来,看见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那时已是黄昏,枪炮声在四下里炸响,天上白亮白亮一下一下地闪着光。他看见这里建筑有些怪,那些楼房有点像他们的学校。

他的意思是说那些房子像是教室。顺风不知道,那其实就是教室,这儿是所学校,是著名的金陵女子大学。当然,这些日子里学校已经名存实亡,南京难民区国际委员会就将其辟作难民避难所。

后来,韩顺风就看见大舅了。其实大舅王仁高一直在他身边,可他竟然没认出来,那身军装已经不在大舅的身上,大舅穿着身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长袍。这样子竟然也瞒过了顺风。顺风看去,大舅像个账房先生。

王仁高把顺风娘俩一起拉到这批难民里,那时候他的心里那块大石头稍稍落地。他估摸着这会儿日本人已经进了城,南边的枪炮声稀疏了下来。那是中华门的方向,驻守那的88师估计已经全军覆没。不是全军覆没肯定枪声激烈,88师就是这么的一个部队,人在阵地在。这么说,中华门已经落入敌手。中华门失守,那守城之师势必满盘皆输。

他想,按情形日本人此刻已经进了城。

他想,现在要做的就是忍耐,局部的战役胜负已成定局,只有忍耐为上。

他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仁高那时忧心如焚,但至少有一点让他得到些许的宽慰,那就是顺风母子的安全。到了这地方至少顺风母子两人安全了,无论如何,只要顺风能安全,将门之后雪耻复仇的故事古来不绝,报仇雪恨的日子终会到来。

他看见顺风醒了过来,过去摸了摸顺风的头。

“我们这是在哪,大舅?”顺风问。

“现在没事了,顺风……我们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王仁高说。

“我娘呢?”“你娘去领粥了……”顺风看过去,那有只大锅,有个穿袍子的外国人拿着只勺在那给人盛着粥,舀一勺嘴里嘟哝一句什么。那会儿顺风真的有些饿了,他咂巴了一下嘴唇。

他把娘端来的那两碗粥一下子喝了个精光,那会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富家的少年了,那会儿他没有了家,他和他的娘还有身边的这个男人都已经沦为难民。顺风不知道这一切,他不知道这些粥是他们三人的食粮,他把那些粥三两下吃了个精光,然后看了看娘和大舅。

大舅笑了下。娘也笑了下。顺风看出娘和大舅的笑都很怪异,那笑看上去让人难受,也许是那笑后面的眼神看上去让人难受。

有人走了过来,是个高大的男人。那男人跟大舅打着招呼。

“王副官……”大舅:“安营长?”“是我……”顺风看见那男人眼里泪涌了出来,男人把大舅抱住了,像个孩子那么哭着。

“我不该在这里见你。”男人说。

“别这么说,安营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顺风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他听不大懂,他觉得他们的言和行都让人奇怪。

“那阵子日本人飞机大炮朝着我们放,阵地成了火海……”他听到那个男人对大舅说。

“弟兄们死伤不少,颗炸弹把我震昏了,我身上都是弟兄们的血和肉,黏糊糊的,卫生队以为我是伤兵,昨夜里把我抬了下来……”那男人说。

“我真不该在这儿的……真不该!我想重回弟兄们身边去,醒来我就从医院里跑了出来,可……”那男人说。

男人嘤嘤地哭着。

大舅拍着他的肩背,大舅说:“我也不该在这地方……”男人抬起头看着大舅。

“你看这是韩太铭旅长家的少爷,不是为了韩旅长的家眷,我……我也不会在这地方……”韩顺风看见大舅眼里闪过一丝什么,他看了看大舅。大舅拍了拍他的额头。大舅说:“顺风,你跟娘睡去。”顺风很听话,娘拉着他走进那个房间,顺风在王仁高的背脊上睡过了,现在他睡不着,城里各处还响着枪炮,天一黑就看出到处着火,火光在四面闪耀。火光中顺风看清了这处屋子,屋子很大,屋里到处都是书架,这些书架和先前放在架子上的那些书被胡乱地堆放在一角。有风从那些破窗里涌入,翻动着书页,更像刀子一样从领口袖口之类地方钻入,让人起一个瑟缩又一个瑟缩。人们都因为冷也许是因为恐惧,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像罐头盒里的沙丁鱼一样。

顺风觉得娘睡了。他看了看那边,大舅正和人说话,那时候已经不只那个姓安的营长了,还有另外的几个男人。他们坐在台阶上,他们像在说着什么。

“这里有我们多少个弟兄?”“除了你我,我没看见262旅的弟兄,这几个是246旅的弟兄。”“88师全完了,88师全军覆没。”“南京守军全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顺风听着,他吸动着鼻子,他闻到了一种低沉的哀痛,他闻着这个城市陌生而混杂的气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抑。这让他想起父亲,这让他喉头的那声哭又欲出不出的。可他没让哭挤出来,这么多的人,好像整个南京的人都聚集到了这小小的一个地方,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他让一滴两滴的泪淌下来,湿润了自己的脸颊。

大舅的谈话在继续。

“挨过这几天我们想法摸出去,杀他狗日的。”“你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我们得想法活下去。”顺风听出这是大舅的声音,他总觉得大舅的声音有些怪,远没有以前那么好听。也许这是那些枪炮声搅扰所致,他想。

他看见大舅划着了一根火柴,那火光照亮了大舅惨白的一张脸。

那几个男人点着烟,那会儿他们兜里还有残存的包半包的烟,再过上天两天他们就抽不上那种东西了。事实上,就是有,他们也抽不成了。

三 那个笑却凝在了脸上

他们在那过了两天。第三天时响起一声尖厉的枪声。

人们齐齐往大门那望去。那时候太阳刚刚从江面升起,才越过街道那些屋脊,腌蛋黄一样的颜色抹得到处都是。枪声就是那时响的,很清脆。人们让枪声惊了一下,朝那望去。一队日本兵,举着个布上画着太阳的旗儿从大门里涌进来。还有几条大狗也随之蹿了进来,朝四下里汹汹地叫着。

他们把人赶到那块广场上。

顺风感觉自己的头发硬了起来,根根竖挺着,并且发出嗖嗖的声音。这让他有点不自在起来,那会儿他老摸自己的头发,摸下就狠命压一下。

娘说:“顺风,你怎么了?”顺风说:“我的头发怎么了?”大舅说:“你头发好好的……顺风,你别大声说话。”顺风就哑了声,那会他想说怎么我的头发竖挺着,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像一把大刷子那么。可他没说,他听到那阵狗叫里夹着一个日本人的吼叫声,随着那声吼,日本兵的机枪架在了那只石狮子上。

顺页风抱住了大舅,很快他感觉到一阵阵的抖颤。

没有人知道日本人想干什么,那个牧师一样的黄头发外国人试图想知道,他过去与那个日本军曹交涉,那个日本军曹笑笑地呜里哇啦了一通。狼狗也似乎对那洋人不满,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叫。

牧师摇了摇头,退了回来。

人群里那些大瞪着的眼睛先看看牧师然后又看看那个日本军曹。军曹的笑很灿烂,他似乎有狂喜的理由,这个叫向井敏明的军曹,昨天晚上才带着他的小队从紫金山那边过来。而昨天整个白天,他都在和一个叫宫野田岩的人在被他们攻占的紫金山下进行着杀人比赛,他们都各自杀了一百多个中国人,此刻他依然余兴未消,想着那些中国人在他的刀下变成了一团僵死的骨肉,他心上就总有蜜一样的东西欢欢地流过。

很快人们就知道日本人想干什么。几个日本兵走进人群,他们把几个男人拉出人群。军曹模样的日本军官走近~个男人。顺风认出那个人,那男人就是大舅叫他安营长的那个大个。

日本军曹看看大个的手又看了看大个的肩膀和额头,他哇啦哇啦那么了一通,一个翻译把那通哇啦翻了过来。

“皇军说这个男人就是个当兵的,不用说,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手心有茧肩头也有茧额头上有帽箍印……”这个瘦瘦的汉奸说。

“皇军说了,来这里就是要找那些当兵的,你们识趣的都站出来。”瘦男人说。

狗适时地叫着。

没有人站出来。

日本军曹又哇啦哇啦,这回他是对着安营长哇啦着。

翻译对着安营长说:“日本人说了,你把人群里的国军士兵指认出来,给你一条活路。”大个笑了一下,那时候顺风看见大舅很紧张,大舅盯着安营长,神情有些紧张。安营长那只胳膊不知道怎么抡起来的,像个什么在空中旋了一下。

那个翻译脸上重重挨了一下,那瘦男人捂着自己的左脸,翻着白眼。

日本军曹脸上还那么笑着,他摆了一下手。那只狼狗向安营长扑去,一口咬住了那只手,鲜红的血从狼狗的唇缝里涌了出来。日本军曹抽出了刀,狠狠朝大个的另一只手砍去,那只手掉在操场坚硬的地上,血糊的指爪还颤动着。但大个笑着,大个的笑很可怕,大个那个笑把日本军曹的笑赶了个无影无踪。军曹凶相毕露,他又哇啦哇啦地吼着叫着把那把刀插进了大个的肚子里。

大个死了,大个没哼一声,那个笑却凝在了脸上。

抖颤剧烈了起来,顺风努力着,可那抖颤一直没有停歇,后来他感觉到抖颤不是来自自己而是大舅。他疑惑地看着大舅。大舅没有看他,大舅的眼里一大片的茫然。

很快,日本兵走近了大舅,大舅的颤抖更为剧烈了。他们到底把大舅和另外几个男人拖了出去。他没想到大舅会走向那个军曹,他更没想到大舅也哇啦哇啦地跟那个日本人说着什么。日本军曹愣了一下,众人都愣了一下,谁也没想到这群难民堆里也有人会说日本话。他挥了一下手,没有理会大舅。那些日本兵又从人群里拉出一些男人。他们把那些男人用绳串了起来,带离了那个地方。

顺风那声哭又到喉咙口了,欲出不出。也许有个什么激一下能迸发出来,可没有。

“他们带大舅他们上哪?”顺风问娘。

娘摇了摇头,娘已经有些魂不守舍的样样。

“大舅跟日本人说个什么?”娘又摇了摇头。

“他蠢。”娘嘟哝了句。

“什么?”“你大舅蠢……你看他穿得那么个样,竟然跟日本人说日本话,他不是告诉人家他就是军人?”“他们会杀了他吗?”顺风怯怯地问,他怕得到确切的回答,可娘还是那么摇着头。

有人搭话了,有人给顺风说:“这帮日本人是鬼,他们能拉他们去干吗,他们当然会杀他们……”顺风望去,说话的是个老人。

“我才从紫金山下逃进城的,他们前天就开始在那杀人,队队的国军兄弟被他们押去活埋或刺死……”老人说。

顺风心里黑黑的,像被一泡浓墨浸了,他觉得心不是心了,心是一团抹布。那时顺风就那么个感觉。他不理解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几天就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了。整个白天他一直觉得喉头发紧,眼前昏天黑地。他抱紧了娘,他想现在他只有娘了。他感觉到娘的那只白细的手触到了他的额头。娘惊叫了一声,然后有几只手都那么触摸他的额头。

“呀!这孩子发烧了?”他听出是那个老人的声音。

“这孩子太瘦了,瘦得跟豆芽一样,这么个乱世,造孽哟……”老人说。

后来是娘的哭声,娘说:“顺风,你要挺住,你不能死!”他想跟娘说些什么,可觉得全身的力气被什么抽得一干二净,他觉得自己像游丝般的一缕青烟,被什么旋到一个深不可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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