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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个孩子的传说

都九岁了,那孩子还一直不会说话。

黑夜被一堵一堵的灰砖的墙隔开,成为无数个不规则的洞口,黑乎乎的,无边无际。街上众多的水泥电线杆呜呜地唱着歌,有的电线杆上吊着那种像不成器的小葫芦一样的灯泡,上面的灯罩像是地质队员或者越南人戴着的那种帽子,昏黄的灯光涂抹在附近青灰的墙上,更远的地方照不到,只能照着周围十来米远的地方。

墙上有一些下流的话,还有一些相应的类似的漫画。

小镇像一幢年久失修的旧房子,到处都发出一些吱吱呜呜的古怪的声音。

那天晚上,小银大约听到了六七种不同的声音。下午刚开始的时候,小银就被父亲赶到了耀眼的阳光下,家门在他的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这以后他就一直站在街口,始终没有动过,不断地有人从他的身边走过。

整整一个下午,小银一直眼巴巴地朝城东的方向望着。后来,他觉得眼睛里好像揉进了鲜红的辣椒面,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接着很快便有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从脸上流到了他的胸前。他觉得他的身体里空荡荡的,软得发轻。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他知道一转身他准会马上倒下,倒下后他便会看见父亲黄色的大马牙吱吱地响。

小银是先后几次听到那六七种不一样的声音的,有一种声音从城东那边一大片白色的平原上传来,隐隐的,像是鼓声。

平原上有一些黄绿的树,颜色很嫩。

白日里,太阳很好的时候,小银常坐在高高的城墙上或者北边的山坡上,呆呆地看滑动在平原上的鸟的影子,漆黑的和雪白的鸟飞起飞落时,白色的平原上常会留下它们的迅疾而庞大的黑影,有时,鸟的影子还会像一些长长的黑布条一样挂在黄绿的树枝上。

那时,树林子里十分宁静,色彩柔和,不像有的时候那样七长八短,横冲直撞。

越过隐隐的鼓声,小银听到了另外的一种声音:他的左腿下面好像有打弹子的声音,还有一阵接一阵的嗨嗨的叹息声。

是谁在打弹子?

又是谁在嗨嗨地叹息?

他都不知道。

有一天,父亲忽然对全家人说,他们的一个很亲密的亲戚,要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山区里看望大家,亲戚们多年不见,也该是走动走动的时候了。那时候小银安静地坐在一旁,听见父亲手掌心的汗哗哗地穿过皮肤,涌现出来。父亲估计他们的这个亲戚很有可能从城东的方向过来。母亲插了一句话,问是大人来还是孩子来,或者是大人带着孩子来。父亲想了半天说,很有可能来的是一个孩子,因为以后他们之间的交往主要是下一代人之间的事了,主要是他们之间在交往。至于那孩子是坐车来还是徒步来,父亲却没有说明,小银也不想问,他一向对陌生的人不感兴趣。父亲说完以后,一只耳朵忽然奇怪地贴到了脸颊上,软软的像一张皮。

从那以后,小银就天天去东边等待。平原深处,不见了那些挑着担子摇着铃铛的货郎和赶着高大而疲惫的马匹的人,从有着杨树和柳树的村庄里吱吱哑哑地走出来的木轮车也不见了,太阳很亮很红的时候,小银看见有一种古老的东西在平原上徘徊。从黄绿的树枝间走出一个赶驴的山区男人,一看就知道还很年轻,尽管脸上有土。毛驴上坐着一个穿水红色衣衫的女子,有时低着头,有时又抬起头看着远处。小银看见他们不声不响地走着,很多时候没有声音,还不如驴的声音多,驴不时地会打喷嚏,有时甚至会嗷啊嗷啊地叫起来。白日里的天气很像一件穿旧了的白羊皮袄,很多地方都卷了边。

平原上一丝风也没有。

赶驴的年轻男人用手里的鞭子捅捅驴的腰,驴离开他们此前一直走着的那条小路,来到一条大路上,与从远处山上驶下来的上面载着老太太、女人和小孩的木板车走在一起,就像一条小溪流着流着,忽然加入到一条大河里。路上有厚厚的被太阳烤得发白的黄土,一脚踩下去,滚滚的黄土就像面粉一样湮没了脚面,有时会烫起燎泡。

远处的山是寂静的,一动不动,颜色青蓝青蓝,如同羊的眼睛。仔细地盯着看上半天,又会觉得那山上十分寒冷。

小银摇晃了一下,那些人忽然都不见了。

早饭是在哗哗的雨水声中结束的。

雨从半夜里开始下,一直没有停过。

那孩子半夜里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吵醒了,他躺在黑暗中,听见父亲在抱怨屋里有一种什么气味。父亲穿着一条灰颜色的短裤在地上走来走去,他觉得父亲不穿衣服的样子很不好看,就把头扭到一边。他听见一阵唰唰的声音,知道是母亲在仔细地扫地,母亲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看不见她的脸,他趴在枕头上,只能看见她身上的某一个雪白的地方正随着运动的扫帚一下一下地扭动。

一只钟在黑暗中铮铮地走着,每走一下,都像是扎了一针。

忽然,父亲走过来,拧住他的一只耳朵,对他说,养你有什么用,就知道睡觉。父亲的声音很遥远,仿佛远在千里之外。他感到耳朵火烧火燎,便开始逃避那只手,但是那种剧烈的疼痛始终伴随着他。

后来他不再挣扎了,平平地躺着,望着苍茫的屋顶。

后来,他听见他们在吃东西,好像是鱼,还好像还有土豆的味道。可是吃着吃着,那条鱼好像突然跑了,他听见他们在尖声叫唤。

他翻过身,两手支着下巴,仔细地看他们吃东西,有一股汤流到母亲的腿上,他差一点笑出来。这以后,他就兴致勃勃地起来,蹲在母亲面前,一下一下地舔那股汤。他舔得很轻,很慢,母亲吃吃地笑着。后来,趁父亲不注意,他一转身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土豆塞进嘴里,然后再继续舔母亲腿上的汤。那时,母亲显得很痴迷,很陶醉,她的手上全是亮晶晶的鱼鳞。

后来,父亲发现盘子里少了一个土豆,一下子坐到地上,大哭不止,过了许久以后还眼泪汪汪的。

后来,天亮了,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牙齿雪白而光亮,像一组细小干净的琴键,要是摁几下,说不定会摁出一阵好听的声音。

早饭吃得缓慢而宁静,碗里的米在他的眼前不住地滚动。他听见外面白茫茫的雨地里,有人高一声低一声地唱歌,有人急急地走路,路上稀软松滑的泥叽叽咕咕地叫着。眼前的路纷纷逼来,遇到一些阻挡它们的房子后,又都各自闪开了。雨里的风很有力,将一顶草绿色的帽子刮来刮去,他哈哈地笑着。又听见附近的一间小屋子里,有人正在喝酒,说这个时候,有一个干净空寂的地方,槐树的花一落一开,那里正在打仗,半边天都是红的。

那孩子经常站在一些又高又窄的房子上,瓦缝里蹿出根根直立的黄草,有风来时,就集体摇晃,风一走,又都站得笔直。每年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都有人在又高又窄的房子里很凄凉地拉着二胡,声音如游丝断线,听上去,瘦极了。其实不止是二胡的声音,还有很多的东西也都非常的瘦,风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

九岁,那孩子的胳膊上生出细细的柔软的茸毛,黄而白的茸毛,像是太阳下透明的草丛,他有时能看见有人埋伏在他的那些草丛里。

从房子的附近传来一阵鸽子的叫声,父亲说很可能是鸽子的腿让墙壁给夹住了,他听了心里很难过。他发现他的牙齿在嘎嘎地打战,一遇到下雨天,牙齿就会这样嘎嘎地响个不停。大约一年多以前的一个陌生的春天,有一个高大而漂亮的女人说要活埋他,她把他埋进她柔软而丰饶的肉里,那里的山地很多,他数了很久都没有数过来,后来也就不再数了。高山的洼地里很温暖,开满了白色的花,有人说是罂粟,也有人说是茉莉。那些小红果,究竟是野草莓还是野枸杞,他至今也不知道,都已经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快要黄昏的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人,那人的身躯将整个门框都塞满了,头发上,耳朵上,叮叮咚咚地往下滴着白色的汁液。

那时,风在头顶上和屋顶上不住地咳嗽,说着一些要开花的事。

大约是要开一些紫色的花。他想。

那个年轻的男人赶着他的驴,在小银的视线里渐渐地消失了。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终于到家了。

院子四周的栅栏墙在风中吱吱嘎嘎地响着,窗户上糊着一层一层的厚厚的麻纸,都已经很黑了。冬天,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顺着后面的山谷,越过一道又一道的黄土的院墙,进入飘满麦秸和树叶的院子里。年轻的男人看了一眼后面那些很高的很多时候只有鹰才能飞过去的山,心里有一种很重的东西涌动起来。山后面那些地方很凉,住在那里的人们多少年都种植着一些一模一样的东西。

年轻男人把驴牵到一盘石磨前,把缰绳从磨眼里穿过去,拴好了驴。然后,一手摇着井边的辘轳,吱吱呀呀地从井里弄上一桶水来,随手又从地上抓起一把有长有短的麦秸扔进桶里,把水桶咚的一声放到驴的嘴边。金黄的麦秸在水面上飘来飘去,慢慢地都游到桶的四周,把中间的一片清凌凌的水显露出来。驴在路上走了一天,这会儿把长长的嘴伸进桶里,看上去不像是在喝水,更像是在水面上照镜子。

喝了一阵以后,听见那个年轻的男人在院子里的一堆柴草前好像在鼓捣什么,驴便从水桶里抬起头,看着他。年轻的男人鼓捣完毕,扭头看见窗户上映出女人的身影,那种身影,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身影,只有女人才会有那样的一种身影。女人是前年端午前嫁过来的,刚来那时一直闹腾,给人感觉像是她一不小心掉进了一口井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天天哭,天天琢磨如何跑。后来,过了一些日子以后,就不再那样了,眉眼也开始变得舒展,每天高兴地干活儿,有说有笑,像个正常的女人了。这会儿,门每天都开着,甚至大敞着,很多时候家里就她一个人,按道理跑的机会多得是,可是她却再也不跑了。曾经有一天,这个年轻的男人提着一根木棒想把她打出去,就那样也没跑,倒是几天后的一个夜里,他本人被关在了门外,在草垛下面坐了一宿。

夜里,年轻的男人很晚才回来,头发根子里都灌满了呜呜咽咽的风声,两只耳朵也在吱吱地响。他抓起水瓢,咕咚咕咚地灌下一肚子凉水。女人觉得那很像是院墙外面的一种声音,正沿着一条长长的空空的走廊的深处走去。

后来他躺下,躺在她的身边。女人看见屋后的山在快速地转圈子,转着转着,就黑压压地来到了他们的窗户前。

黑压压的山,竟然有一张很小很尖的白脸,正在往他们的屋里看。

好像是狐狸。

女人说。

胡说甚么。

男人弓着腰,像是在地里。

女人躺着,隔一会儿看一下窗户。男人不相信,那是他的事,可是世上真的有一张很小很尖的白脸。

外面没有月亮,四下一片漆黑。

年轻的男人觉得,白麻纸的窗户,看得久了,有时候其实更像是一张年老的女人的脸,宽宽的,死死的,没有一点儿灵气。除此以外,还不太干净,上面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外面的柴草唰唰地响,似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低声说话。

透过雾蒙蒙灰暗暗的灯光,女人看见一片辽阔而结实的土地。灯里的油不多了,男人忽然大声地咳嗽起来。

女人在恍惚中看见一片密集的灌木丛和黑树林,那里面有发青的月亮和酸牙的红果,轻轻地咬一口,从头酸到脚,从里酸到外。马车载着黄色的玉蜀黍和莜麦越过一道又一道的青色的短墙,天变得又圆又低了。

女人朝窗户上看一眼,又用被子的一角把脸遮住。

快熄灯的时候,男人忽然想起一件事。

男人说,差一点儿就给忘了,我舅舅的一个孩子说就这几天要来,你每天去村口那里搭照一下,估计是从西边的山岗上来。

女人问,你舅舅家住在哪?

男人说,就在西边。

女人说,你舅舅捎信来了?

女人说,没有。

女人说,那你咋知道有人要来?

男人说,哎呀,捎了,我忘了。

女人说,多大的一个孩子,一个人敢从那么远来?

男人说,谁知道呢,反正是个孩子。你每天搭照着点儿,不要误过了。男人说完后,很有些迟钝地看着女人。

女人对他说,趁那孩子要来,你这几天也不要出去了,正好在家歇歇。

歇歇?男人一听,顿时就像被一根针扎了一下。

院子里响起了风声,一些沙土被风刮起来,沙沙地扬到窗户上。女人看得清楚,先前黑压压的山走了,一同离去的还有那张很小很尖的白脸。

走了。女人想。

男人挥了一下手,把灯扇灭。

临睡前,男人对女人说,记住,一定要勤搭照着点儿,不敢让那孩子走没了。

他翻身睡去,丢下女人独自躺着。

外面一片寂静。

黑压压的天罩在头顶上,磨盘似的沉重。

临街的许多门都关着,窗户也都紧紧地闭着,电线杆上的灯光投下来,照见一些颜色暗红的斑斑驳驳的门和门前的一些青石。青石被岁月磨得十分光滑,上面很干净,有粉笔画下的棋盘,白日里,这棋盘边便围了很多的人。

那光滑的青石使小银的手掌发痒,小银便走近青石,用半截粉笔在那青石上写下一些字。写完后,小银仔细端详,吃惊地发现要比平时在作业本上写的好得多,他奇怪地盯着看了好半天,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后来,他满意地丢了粉笔就要走,寂静中看见一只很大的通体漆黑的猫突然出现在门前的灯光下,两只眼睛里流动着一种绿莹莹的东西。黑猫在青石上停了一阵,四下里看看,像来的时候那样,又悄悄地走了。无声地来,无声地去,只将一种阴森森的气息遗留在清冷的灯光下。小银觉得脖颈后面凉飕飕的,牙齿也有些乱动,他冷冷地打了一个激灵。

后街杂货铺里的说书又开始了,声音有时候像是在砍树,在那一起一落的回声里,小银听到故事快要进入秋天了,天地间一片金黄,无数只年幼的兔子排成整齐的队伍,一起嗨哟嗨哟地在撞击一座空房子的门。街两边满是丢散的庄稼,草和牛粪也都横在道上。远处石磨滚动的闷响传过来,有时候会被人误以为是秋日的闷雷,果然就有人抬起头愣愣地朝天上看着,观望着。一根高耸的木杆子上凌空挑起一面杏黄色的旗帜,杏黄色的风将人吹得十分懒散,眼神迷离,行动迟缓。除了说书之外,那店里还有许多很好吃的东西。小银知道,一旦书里的故事进入秋天,便离结束的日子不远了。以前,小银经常走进店里,站在高高的柜台下面,眼睛盯着玻璃罐子里的那些晶莹剔透的冰糖块。卖冰糖的人据说才五十多岁,但是看上去至少也有八十岁了。

大约再过六七天以后,那故事就要结束了,因为小银已经听到了那种唰唰的脚步声,那孩子正日夜兼程地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每一个故事的末尾,都要出现一个甚至几个从来没有过的人,这也真是一件奇怪的让人很难想明白的事。小银知道这一回要出现的就是那个孩子了。小银似乎看见亲戚家的那个孩子正浑身湿淋淋地出现在破旧的城门下,一些滑腻腻的苍绿的青苔从那孩子的鞋帮上和腋下生长出来,他的头发上也落满了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这以后,小银就朝着那破旧的城门下走去,说不定碰巧了能遇上那个孩子呢。沿街一带有许多又高又窄的木头房子,颜色大都黑黄而泛青。每年的春天,沿街的木房子上都会升起各种各样的颜色杂乱的风筝,风筝的尾巴和死人出殡时孝子肩上扛着的引魂幡一样,让人在梦里不断地出汗,躲闪。那些东西也真是可怕啊,无论任何时候,小银只要一看见它们,身上就会从里到外地感到恐惧,夜里也一准会有比白天还要可怕的噩梦来光顾。前年,城里最会做风筝的那个老头死了,那天,村里所有的街道和房子的上空都飘着风筝,风筝拥挤得都飞不动了,有的互相死死地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即使是手艺再好的人也休想再把它们分开。太阳也不见了,天空被各种各样的纸鸟占满,有的人甚至忘记了天的颜色,不再记得那蔚蓝的本来面目。在长龙般的送殡的人流中,小银看见老头的儿媳妇正在低着头偷笑,美丽的笑容证明她是在参加一次正式的有模有样的足够严肃的演出。当汹涌的哭声从人群的前面传来的时候,小银不小心用铅笔刀把一根手指割破了,鲜花般的血,颜色如同老头的巨大的棺材。尽管风筝把天空遮掩得密不透风,看不见太阳在哪里,但是小银按照自己的判断,还是朝着一片最亮的他认为应该是太阳的方向,把鲜红的手指举起来。那时候,他看见一张鲜艳动人的嘴湿漉漉地张开着,还有一道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白色长廊,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干净得连一丝声音都进不去。小银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又把伸出去的一只脚缩回去了,因为他知道他的鞋上有土,身上应该更有灰尘。后来,满街的风筝都飘没了,只有很少的一些留了下来,像是窝囊的俘虏或者一些没出息的人一样,不能够远走高飞,只能绕到人家的烟囱上和电线杆子上。再后来,下雨了,浑浊的雨水在街上哗哗地流着,小银跑到一棵树下去避雨,却不料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胖子,无意中一转身,又把他顶了出去,顶到了街上的雨里。那时,他忽然看见在一些墙角里坠落着很多的泥乎乎湿漉漉的风筝,都飞不动了,都再也飞不起来了,真的就像是一堆一堆的死鸟。

第二天,太阳又出来了,小银一个人爬上青砖的城墙,看到郊外的农民正在路上赶着牛车说话。那些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天空下的人,像一只又一只的不灭的眼睛。

天空里一只风筝也看不见了,太阳的光芒把远处的烽火台映得血红。

北边青蓝的山坡上有一些马,静静地站着,像是谁画上去的,小银想起了那些画在庙里墙上的传说。一般来说,站在风里或者山坡上的马要比墙上的那些马更瘦一些,更高一些,墙上的那些马,有着很肥圆的肚子和腿,一看平时就不怎么干活儿。

也许从来就不干活儿,也许从来就什么活儿也没干过。

远远的一条黄白的路上,有人过来了。

末尾处有人走来,说明故事已经结束了,后街的杂货铺里一片寂静,漆黑,街上也不再有人声和人影。

远山在落雪。

这个冬天和所有的冬天一样,山区里最后一排大雁飞走的时候,天气其实还并不算很冷,夜里还有人穿着短裤坐在门口。不过,仅仅几天以后,就又不一样了,秋风起,秋草黄。又是某一天夜里,忽然下了雪。

早上一起来,父亲便飞快地走过来,用两只蓝莹莹的手,恶狠狠地撕扯孩子的头发,孩子的黄而软的稀疏的头发捏在父亲的手里,像一只瘦弱的奄奄一息的麻雀。

父亲看着孩子的黄色的头发,说,这他妈的像了谁了,我哪是这种头发?稀稀拉拉的不说,还他妈的挺黄!

又转身问母亲,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这家伙——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母亲说,明明就是你的,你非不承认,我又有什么办法?

父亲说,不可能的事!你再好好看看,咱们先不说别的,先就说头发,我哪是这种头发?

早上刚一起来,父亲就在雪里摔了一跤,先是仰面朝天,后来不知怎么又脸朝下趴着,这可能是导致他后来不高兴的原因之一。

后来,父亲又说起别的事。对他说,我每天黑夜都能听见狐狸走动的声音,如果不是你和它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它们怎么会天天来?小心着点,我们会像捕狐狸一样也把你生擒活拿,捕获到手。

那时候,母亲正在四处察看窗户和门前门后,甚至门框。她焦急万分地说,那些狐狸的毛都那样火红,总有一天会把这房子烧得精光。

冬天了,雪地上闪着蓝色的光,那孩子一个人在雪地里走着,眼睛里亮晶晶的,明显有泪,可是并没有流在脸上,只是在眼眶里打转。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的狐狸从后面的山上下来,冬天里下了雪,山上路滑,它们就都回不去了,要一直在平原上等到第二年的春天,才能再回去。平原上不仅有树林,还有许多足够密集的灌木丛,那里面常有野兔和沙鸡,还有头上插着长长的彩色花翎的野鸡,它们飞起或者奔跑时,往往会将宁静的树林和平原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白森森的伤口,同时又把它们的浅黑的身影投射在地上。

有人常常自作聪明地去捕捉地上的那些浅黑的身影,结果可想而知。

房子的外面披满了厚厚的白雪,雪还在哗哗地往下落,像是撕碎了的云彩。那么多的云彩都被撕碎了,这才导致了后来那白茫茫的天气,落了一天一夜还没有落完。他想把这样的发现或者说思考告诉别人,可是茫茫的雪地里竟看不到一个人。

终于出来一个人,却是他最不想看见的父亲,父亲弯着腰,下巴和鼻子哆嗦着,他的本意是想趁着天上下雪,出来占点儿便宜,打个野鸡野兔什么的。有人对父亲说,瞧你那德行,自己走路还打晃呢,还想打别人。

他跑到一堵墙的后面,一个人偷偷地笑了半天。

往年,尤其是夏天的时候,湿淋淋的雨水时常落到他的心里,在他的身体里面形成一汪一汪的积水,水面上有时清澈如镜,有时却又盖满了东西,除了滑腻腻的苔藓和落叶,还会有很多他不认识的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更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它们就来了,来了你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要说能有什么良策,即使是一个最笨最无可奈何的笨办法也没有。中午在他的一贯的印象中,大都是十分火热的,从来没有凉爽过,也从未安静过,又热又乱,可以说要多烘热就有多烘热,要多乱就有多乱。他只有在望着雨水和下雪的时候,才不会感觉到中午的渐渐临近。那时候,他常听到身体里面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洼里咕咚咕咚地冒着水泡,期间还有叽叽咕咕的赤脚踩水的声音。

这时,他有些吃惊,忽然意识到了一种什么,一种紫乌乌的垂死的味道。下午已经过去一大半了,他才想起他还未吃午饭。

对于中午的刻意的漠视和逃避,才最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他不敢面对时间,时间当然也就不等他,循序渐进,按部就班,到了哪一步就是哪一步。你害怕中午临近、到来,中午一定会按时临近、到来,但是时间也并不想成心和你作对,等到中午一过,完全不需要请示谁,也不需要特别告诉谁,通知谁,它很快又按照自己一贯的速度,径直驶往午后。

下一站:黄昏。

再下一站:夜晚。

你愿意把午后看作是早晨甚至黎明,那是你的事,与时光无关。

不是么?你不是喜欢怀旧么,你完全可以把你经过的这一年看作是北宋末年,或者永嘉元年,没有人会不同意。

这以后,他像一只饥饿的狗一样,嗅遍厨房里每一个角落和所有的炊事器具,但没有感觉到一粒米或者一片菜叶,连最浓烈的油的味道也完全没有。他苍白的手指滑过冰冷的案板,触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东西,他隐约记得,那好像是盛饭用的一把勺子,上面布满了坚硬的小刺,此刻刺猬一样可望而不可即。几乎就在那同时,他看见抽屉里的十几根筷子全部裂成火柴棍那样粗细。旁边的一个盘子里盛放着一种黑乎乎的类似牙膏或者鞋油的东西,仔细闻过后,竟没有任何味道。他试着用一根手指在那盘子里蘸了一下,然后小心地送进嘴里。这时,他听到几只铁锅的后面传来一阵吱吱的尖叫声,他的身上顿时一阵发紧。他想,不会是别人,一定又是那几只老鼠。他的软而黄的饱受父亲诟病的头发稀疏地竖了起来,他慢慢挪开一只锅,看见十几个完整而鲜艳的西红柿静静地拥挤在一起,一副紧张而又害怕的样子。他对它们说,不要怕,没有人会伤害你们。他刚用手拿起一个,那西红柿就由于过度的羞涩和害怕而瞬间成为一张又薄又空的皮。他明白那些鲜红的汁液都已经从下面悄悄地流走了,消失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完整的表皮。他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动手将那些空荡荡的红色的皮全部扔到墙上,乱涂一气。

清除掉西红柿以后的那片空地上,几十只看上去十分油滑十分腻手的白色的虫子正在争食一只浑身长满绿色斑点的青蛙。

他尖声叫了起来。在他的叫声里,他看见房子里所有的门帘都噗噗地落在了地上,有的落地后又站起来,但很快又倒下了。

这以后,他大步流星地走进父母的房子里,他对他们说他饿了,他要吃饭,他至今还没有吃午饭。

说完这些以后,他忽然想起,何止是午饭,甚至早饭他也没有吃过。

他正想把早饭也一起补充进去,一起说给他们,但是想了一下后,觉得不能太计较,已经过去的事了,现在再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就什么也没再说。

尽管他做出了让步,可是效果却似乎并不很好。他看见父亲的脑袋正在从一堆白纸里抬起来,醉醺醺地望着他,又有些轻蔑地笑笑,显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其时,母亲正在整理一些陌生的衣服,他不认识那些衣服,不知道是谁的。看母亲的神情,她好像也不大认识。几片黄白的纸忽然从一本字典里滑落出来。

父亲对他说,我和你妈,我们商量了很久,也考虑了很久。

他说,考虑什么?

父亲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一些与国家政权有关的事,还有一些是关于世界和平与稳定的。

他说,这还小?这还不叫大事?

父亲说,这叫什么大事。

他说,那你们认为的大事到底是什么?

父亲说,你现在还小,等到你长大了再告诉你也不迟。

父亲的脸色凉了下来,不需要用手去摸,只要一看便能感觉得到。

他扑到母亲的怀里,由于心情急切,还有可能是由于用力过猛,把一颗牙齿磕掉了。在母亲的钢铁般的胸前摸索了一阵后,他终于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出去了。出门的时候,他忽略了门口的青苔。

他坐在门口的青苔上,就像坐上了一辆正要远去的滑轮车。

夜里,他看见一条陌生的大江。他坐在潮湿的船尾,许多的大货轮和小驳船从他的身边无声地驶过,没有人告诉他那些船要去哪里,也没有人告诉他,他要去哪里。在那些星星点点的渔火中,他听见阵阵丝竹之声。

又看见一些没有脖子没有脚的朱衣锦带在岸上走来走去。

满江灯火,有人怀抱着琵琶正在弹奏,从他这个位置和方向望过去,感觉抱着的并不是一只琵琶,更像是一条才洗干净不久的火腿。

天一亮,女人就起来了。

把门打开,把在外面哭闹了一整夜的风放进去,女人听见它们都呼呼地进去了,她自己则走进了屋后的菜园子里。

园子里的那些西红柿都破了,鲜红的汁液流了满地。女人心疼而又吃惊地看着,她实在弄不清是太阳晒破的,还是夜里冻破的。看了一阵,感到无法收拾,女人又返回屋里,拿了一个碗出来,盛了一些汁液在里面,剩下的盛不起来的便都埋了,不埋只能招苍蝇。

驴站在草垛边,长长地叫了一声。

敞开着的门像一张嘴,张开在这个早晨,嘭的一声,年轻的男人像一个硬硬的东西,从那张嘴里被吐了出来。

直接被吐到了已有朝阳映照的院子里。

听到女人在屋里哗哗地舀水,男人走出了大门,愣愣地向村外望着。西边灰蒙蒙的山梁上一片寂静,有好多条路,但每一条路上都没有人。

又看了一会儿,路上还是没有人,年轻的男人便有些不耐烦,抬起脚把一块小石头踢出去老远。他在做这些的时候,完全不记得就在不久前,他本人也是刚刚被不耐烦地用力吐出来的一个东西。

返身回去,对女人说,这都几天了,还没来。

女人说,他不来,我有啥办法?

男人说,我倒不是盼他来,我只是怕他走丢了。他来了,对你我,对咱们有啥好处?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吃饭多一个人,睡觉也多一个人。

女人说,你见过这个孩子么?

男人说,没见过。

女人说,连你都没见过,我更没见过。就算有一天他来了,那又咋能确定就是他?

男人说,啊呀,这倒是个问题。

女人说,那我每天到村口去搭照还有啥意义?就算他咚的一声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每天都有那么多不认识的人,我总不能看见一个就上去问吧?

听见女人这样说,男人就更有些急躁。

他说,啊呀,这倒真是个问题。

女人说,你啊呀个啥!说正事吧,我还用不用每天再出去了?

男人说,去了吧没有意义,和没去一样。可是要是真的不去吧,又好像不行,到底哪儿不行,我也一下说不上来。我看,你还是每天去转一转吧,你们女人们不是就喜欢到处乱窜么,像二八月的狗,正好有这么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谁就喜欢到处乱窜?我不是。女人说。

忽然发现有一个人在外面探头探脑,出去一看,是住在他们后面的一个人,来借一个烙饼用的鏊子。

来人拿着鏊子走了以后,男人对女人说,又不过八月十五,他们怎么会想起要打月饼?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儿奇怪么?

女人说,谁说是要打月饼?他跟你说了么?

男人说,那倒没有。

女人说,那你怎么会觉得人家是要打月饼?

听见女人这样说,男人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间觉得脑子里有些乱。他想,也真够奇怪的,我怎么会觉得他们借鏊子是要打月饼呢?

是谁告诉我的这件事?他又想。

原载于《收获》一九八九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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