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十年祭
母亲去世十年，父亲也已去世。
二老又到了一起，共享一丘黄土。
记得母亲下葬的时候，大哥就曾说过：“我们都不是孝顺儿子。”他的话让一般人摸不着头脑，但我们都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我们没有满足母亲的遗愿。
我不知道母亲临终之时是否仍然为自己的婚姻抱憾，但我知道，她和父亲虽然养育了我们兄弟五个，营建了一个令人羡慕的家，但在母亲的心里，始终觉得自己的婚姻并不美满。
可以说，从出嫁那一天开始，母亲就很不开心。嫁给父亲时，母亲已年满十八岁，而父亲只有十三岁。母亲天资甚高，心气也高。做媳妇的生活很不舒心，这不仅因为婆家的实际生活水平无法与娘家相比，而且因为父亲的年幼和我们这个庞大家庭的复杂关系。母亲似乎一直对父亲充满怨恨，直到晚年，仍然不愿原谅他。
然而，一切都不难理解，试想，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子，虽然娶了媳妇，但在他的心里，到底和谁最亲？当然还是他的母亲，还有他的姐妹们。被迫离开母亲而与一个陌生的女子住进一个房间，其实很不情愿。所以，天一亮就匆匆起床，跑到母亲房里去了。把妻子晾在一边，感受孤独和无助，却都是无心的。
更为麻烦的是，我有七个姑姑，母亲过门时，家中还有小姑没有出嫁，而已经出嫁的姑姑们也经常住在娘家。加上大伯父、二伯父、大伯母、二伯母，还有年龄比自己大好几岁的侄子和侄媳妇。在这样一个家里，作为刚过门的媳妇，实在很难处。要守妇道，要避免冲突，就不能尽情发作，然而，母亲实在是属于心高气盛的人，心里窝火，就总是无法舒畅。于是，父亲在她的眼里，就更不懂事，不争气，不知道关心自己的老婆。这成了永久的记忆，晚年虽然不再争吵，但我们知道，母亲对父亲的看法没有改变。
她一辈子关心父亲，伺候父亲，严守古老的妇道，就这样过了一辈子，但我真不知道那中间到底有多少是出于责任和义务，有多少是出于感情。
她说过，没离开这个家，完全是因为已经有了一群孩子。
在她活着时，曾经发誓死后不进我们李家的祖坟。我们这些做儿子的，都一个个装傻，不把她的话当作遗嘱。
因为这的确让我们为难，做儿女的，在父母去世之后使他们离异，真是没有这个道理。现在，她仍然在奶奶的坟前。我们知道，这未必是她愿意的。当然，并非没有办法使她如愿，比如，为她和父亲另选坟地，这有先例可循。当时我就想到了，但我没有说。因为我想到了父亲，他愿意离开自己的父母吗？在爷爷奶奶膝前，对于母亲，也许感觉很别扭，但对父亲，那却是最好的去处。我们之所以违背母亲的心愿，更重要的是我们根本不相信人死之后还有灵魂，不相信那些埋在坟墓里的人还能像活人一样相处，不相信他们还有什么力量能让母亲受委屈。如果相信，我和哥哥弟弟们一定会让母亲远离让她心烦的人。
如今，我忽然希望人死之后还有灵魂，希望死去的人们还能像活着一样在另一个世界相聚。我之所以这样想，原因有二：一是只有这样，人才有机会重新回到父母身边。二是我突然想明白，如果另一个世界也按人间的规则相处，那么，就不会有人糊涂到再让我的母亲受气。他们应该知道，母亲有这样一群儿子，她的孤独和无助只是暂时的，我们都会再次聚集到她的身边，就是为了害怕报复，他们也会收敛自己。而爷爷奶奶，列祖列宗，既然那样爱我们，就没有理由不善待我们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