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四年,冬至,初雪,诸事皆宜。
如今自先帝故去已过二十余年,先帝在位时,坊间流行傀儡戏,可要说将傀儡戏演的最传神的还要数彼时还在城西戏院中的苏煜了。
我原与苏煜没什么交集,只是听闻这苏煜并非京中之人,身子骨也有些不大好,可这容貌却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俊美,也因着这容貌惹得不少闺阁女子芳心暗许。
那日,苏煜生病,请我去他府上诊治,我才开始真正的了解他。
初见那天,京中也飘起了这样的大雪,雪地难行,待到苏宅时,鞋子早已被风雪浸湿了,因误了时辰,我便未顾着鞋子,而是急忙去叩门,望着小厮能快点出来开门。
没一会儿,便来了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小厮打着伞开门,看到我恭了躬身说道:
“您便是秦家医馆的林婉林大夫吧,我家公子就在里面,您请进。”
小厮说话间便给我让开了一条路,我应声走了进去。
只见苏煜家院中种满了红梅,暗香疏影,雪飘如絮,枝叶错落间,苏煜正一身素白布衣坐在廊下,待走近些,我才看清楚他的模样,剑眉星目,一双本该含情的桃花眼却透着看透世事的苍凉,薄唇更是毫无半点血色,见来人是我,苏煜才站起身,朝我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
“这雪天难行,还叫林姑娘跑一趟,实在抱歉。”
我私心里埋怨着你既知雪天难行,不也还是叫我一个女儿家冒雪前来诊治吗?虽是如此想着,嘴上却也应和着说道:
“苏公子,哪里的话,我也不过是尽了医家的本分罢了。”
话落我便抬起头打算瞧瞧他,哪里想得到苏煜正眯着眼睛打量着我,我被盯的不太自在,只得拍了拍手中的药箱说道:
“苏公子既是要诊病,何不请我进去?”
苏煜像是刚想起来一般缓缓转过身,边推开房门边说道:
“是苏某招待不周,林姑娘请进。”
我用手拍落肩上的雪,走进屋内,入眼的便是几张半旧的桌椅,其中在主位的桌子上放着两盏还冒着热气的浓茶,房间里也飘着一股佛手柑的香气,顺着苏煜的指引,我坐在了主位旁边的椅子上,顺手将药箱放在了桌子上,拿出脉枕,伸出手想要给苏煜诊脉,却看见苏煜递过来的不是手,而是刚刚放在桌子上的热茶,我抬头看了看苏煜,只见他神色淡淡地说道:
“左右都已经迟了,不如喝点热茶再瞧病,也不差这立时三刻。”
我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的,便接过了茶杯。
热茶入腹,满身寒气都被驱散的差不多了,我笑眯眯的抬眼看苏煜,见他早就喝完了茶,整个人向后倚靠着,低着头,唇角带笑,手里还拿着一本不知名的书,正在翻看着,我瞧着那书似是被翻过许多遍似的,边边角角都卷曲起来了。
“苏公子,茶喝完了,伸手吧”我轻轻的说道。
苏煜抬起头看了看我,而后才把书放在桌子上,伸出了左手,我趁着诊脉的间隙,瞥了一眼他刚才看的书,原是本《启颜录》啊!怪不得刚刚他笑的那么灿烂。
咦?怎么回事?我摸着苏煜的脉象觉得有些不对劲,又细细挪动着手指摸了几下,有些惊疑地看向苏煜,只见苏煜正直直地盯着我,眉眼间隐有担忧,我松开搭在苏煜手臂上的手,示意他把右手搭在脉枕上让我瞧瞧,待看完后,头顶早已经因为紧张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我坐在那想了想,也不知如何开口与苏煜说起他的“病”情。
“林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苏煜看着我说道。我张了张口,试探着问道:
“敢问苏公子从前可有着人瞧过这病?”
苏煜笑了笑,缓缓说道:
“从小到大,一直是一位老医师负责的,他说这是胎里带来的病,我便从未想过换个人瞧,只是那老医师家的公子近日出了些事情,老医师回乡探亲,我才想着请您过来瞧瞧。”
我心中微叹,想着这苏煜倒是个有脑子的主,便知道他今日请我来是作何意了,只得说:
“苏公子,如您所想,您这身子哪里是胎里带来的病,您是中了柳叶散的毒,这药啊,发病时如坠冰窖,浑身犹如万蚁啃食般疼痛难忍,平日里也瞧不出什么异样,顶多就是比常人身子骨弱些。只是...”
我顿了顿颇为惋惜的说道:
“只是公子身上的毒怕是长年累月下来已然是深入骨血了,哪怕如今这药停了,也不过是五六年的活头了。”
苏煜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也只是笑笑,似是中毒之人不是他一般,而后语气淡淡地说道:
“林姑娘,您既然知道的这般清楚,定是有法子医治的吧。”
我站起身,边将脉枕放进医箱边说道:
“苏公子,我只与您说一句话,医者仁心,我会拼尽一身医术救您,你放心即可。”
说着我便拿起医箱想要转身离开,苏煜从身后抓着我的红锦大氅缓缓说道:
“医药费我会着小厮给您,您且等等。”
“不必了,若是救得了你,我得到的名声可比今日的医药费来的多,想来还是我赚了呢。再者,红锦斗篷虽不是什么金贵之物,却也是值些银子的,若是拽坏了,苏公子是可是要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