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姑苏城出了一件大事,消息从十八巷最大的花楼千娇阁传出来,在街头说书人有鼻子有眼的渲染中成了一桩街头笑谈,而向来高贵自持的慕容府成了这笑话里的主角。
江南一地,社会富裕繁盛,民风开放,夜夜笙歌的花楼戏台每日上演闺阁小姐思春、将相佳人私会,天高皇帝远,且这些这些不合礼法之事多发生在前朝,于当朝皇室无碍,官府并不做追究,而不少文人雅士以狎妓厮混为荣,谓之曰“美酒美人才有美文”,社会风气丝毫不以此为寤。偶有争风吃醋拔刀见血之事,官府稍加干预,不久便又放任自流,姑苏知府罗阐常年厮混于千娇阁头牌纤纤之塌,而这位头牌恩客众多,知府夫人曾至千娇阁寻衅,却被一群风月女子撩拨的无所适从,落荒而逃,最终只得叹自己遇人不淑。
但姑苏城也有一群书生,自诩“清流”,以净化社会风气为己任,反对妓院戏肆营业,作文征讨,也让知府大人头疼不少,但又无可奈何,当朝皇帝鼓励诗书和思想自由,更重要的是,这群穷酸书生的背后有慕容府撑腰。
慕容府向来最反对风月之流,认为它们藏污纳垢、滋生不端之行,有辱斯文,更败坏社会风气,若非力不能及,慕容府当真会将姑苏城内所有风月之地查封,令从业者各谋生计。
慕容府大公子好龙阳之事,且为戏子置外宅,此事一出无异于在慕容家的脸上挥了一个大大的耳光,痛尤在身,更让慕容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连正厅内那幅百年织造的牌匾都黯淡不少。
经此一事,慕容老爷气急之下,一病不起。
消息传开后,日日都有人跑到那间据说是藏娇的院子,希望一睹真容,却发现那里已成空宅,而曾在姑苏城声名鹊起的广兴班也不见踪影。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商老板惊惧过甚,一命呜呼,树倒猢狲散,偌大的戏班一夜星散;城门口算命的老瞎子说他算到月圆之夜戏班便已收拾行装北上寻路;更有人信誓旦旦说看见慕容府的家丁查抄院子,寻出不少淫秽之物,各人语毕叹一句“世家大族之事,不足深道”,便掩口不言。
慕容家是不可能垂拱待治的,慕容老爷虽然病了,心思却依旧活络,流言似箭,三人成虎,对于慕容家而言,被流言所伤,以败坏社会风气之之名,被朝廷咬住尾巴,对本就岌岌可危的慕容家更是一击重拳。
“当务之急,是要堵住悠悠众口,免得流言扩散,引起京中警觉,咳咳……”慕容老爷喝药急了些,呛了几口,“寅儿,你速去知府衙门,不管用什么办法,要让知府大人尽快在城内肃清流言,更不能让此事传到京中。”
慕容老爷育有三子一女,慕容乾的父亲是长子,唯一的女儿早已远嫁,三子之中唯有次子慕容寅稍有建树,他也有意百年之后将主家之位传于慕容寅,另外的两个儿子,不提也罢。
慕容寅走后,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扬声将管家叫进来。
慕容府大管家姓赵,据传是慕容老爷年轻游历时结识的,数十年来对主人家尽心尽力,娶妻生子之事皆由主家一手操办,更让他对慕容家忠贞不二。
“老赵,走近些!”
“是,老爷!”赵管家双手垂在面前,低头往里靠了靠。
“活了大半辈子了,儿女这些事却一直纷扰不断,我要是就这么去了,这一大家子如何是好啊?”对着半生好友,慕容老爷忍不住感慨和悲凉。
赵管家将被子掖紧了些:“老爷不必介怀,吉人自有天相,老爷一定会好起来的,二爷这么上进,慕容家必能绵延不穷。”
“唉,家门不幸啊!”慕容老爷静默半晌,叹了一句。
赵管家知道他在说什么,大公子龙阳之事,老爷早已知晓,无奈之下只好听之任之,但当时二爷尚幼,大公子若不摆出当家人的姿态,必不能平息外人谈论,在老爷的安排下,大公子娶了织工之女为正室,并许以当家主妇之位,拉拢织工之余,更增加了生意伙伴对慕容家的信心。慕容乾出生之后,慕容老爷欣慰家门有后,便对大公子诸多不端行为不加在意,只要求他以慕容家声为念,切勿外扬。
“当初要是我断了他的那些念头,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事情了。”见赵管家没有答话,慕容老爷自顾自的往下说着,“这次不断臂许就无法求生了。”
赵管家不解:“老爷的意思是...”
“慕容家百年家业,不能在我手中毁于一旦,我生下了这些不肖子孙,不收拾好怎么面见列祖列宗?”慕容老爷在被子里捏紧了拳头。
赵管家暗自心惊:慕容家主事之位得来不易,老爷能做到现在的位置,也经历了一番争斗,单在自己手上便蘸下不少鲜血,他若狠了心,不论是谁都不可能侥幸逃脱。
“你去替我查查,究竟是谁把这事儿说出去的?敢伤我慕容家颜面,我断不能容他。”慕容老爷压低声音,“此事你知我知,决不让第三人知晓。”
赵管家领命,敛衽退下。
慕容老爷咳嗽着起身,拔出挂在床帘上的长剑,利剑出鞘,泠泠做声,衬着苍白的病容显得份外可怖。
听到下人来报慕容家二公子来访时,知府大人罗阐正在后堂顶着夫人的冷眼,整衣正冠,欲前往千娇阁,闻罢下人来报,只得换下便装,着上官服,前往正厅接见,心底暗自讶异:慕容家向来财大气粗,所谓拿人手短,自己的顶戴花翎在他们面前一文不值,日日都是自己巴巴的上门讨好,慕容家主子亲身前来拜访实属罕见。
这样想着便到了正厅,慕容府二公子慕容寅正端坐在客位上,端着茶杯似饮未饮,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些许寒暄之后便切入正题。
“不知二公子此次有何贵干?”罗阐似模似样的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慕容寅暗自骂了几句,脸上却不动声色:“哪里哪里,大人为一城父母,自当常来拜会,大人日理万机方换得百姓安居乐业,在下为大人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应当的。”
拍马屁这招向来是屡试不爽的,尤其是对罗阐这类假装清廉的伪君子,钱财和政绩便足以让他心满意足,这两者,慕容家都能给他。
慕容寅原本是不会摆出这样的低姿态的,照他原本的想法,直接送一笔银子或让纤纤吹一把枕头风,再不济直接拉着他的衣领逼他下令禁市井之言,甚至杀一儆百,本就不是多大的事情。但出门之前,父亲千叮万嘱,切不可恃财生骄,有求于人便要投其所好,尤其是这种时候,更要防小人暗箭。
心照不宣之下,罗阐爽快的答应在城内张贴告示,在风月场所进行一次大检查,扫清污秽,违令不尊者下狱以示惩戒。
慕容寅其实并不明白,不过是一些市井流言罢了,怎么值得父亲大惊之下病倒,何须这样对罗阐那个小人低眉顺目?
不过,他确实对大哥另眼相看了,谁能想到,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大哥会有这种爱好?母亲早逝,长兄如母,是他照顾了自己和三弟,对大哥也并非没有感情,但一想到,曾抱过自己的双手与男人做出那种事情,便觉得恶心,这便罢了,他不理家事反倒让自己有了继承家业的机会;但这事闹的全城皆知,让慕容家蒙羞,成为全城的笑柄,还让父亲气的病倒,也是在是枉为人兄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