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开始了吗?”年思躺在手术床上突然小声问。
“啊?你还没睡着吗?”齐越在沉思中被这么一问,惊了一下,略显尴尬。
“只是头微微有些晕罢了……哦,刚才的饮料是麻醉剂吗?我说呢!味道有些苦。”
“看来是剂量不够,我一定是忙糊涂了,把比例给搞错了。”齐越起身重新去找麻醉剂,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他准备随口问年思几个家常问题,分散她的注意力:“对了,你家孩子叫啥?”
“东东!”
“东东?‘东东包’的那个东东?”
“啊?哈哈,算是吧,你这是饿了吗?”
“你别说,忙了一早上还真有点饿,我早餐都没吃呢!”
“那可不好,老白就经常嘱咐我要按时吃饭,不能饥一顿饱一顿的,对胃可不好了,尤其是早餐,不吃容易得胆结石!”
“哟,还给我上起保健课了!哪个老白啊?那佟湘玉给你说啥了?李大嘴和秀才呢?来,调好了,把这杯喝了,否则我就排……山……倒……海……”
“我喝、我喝!你这人真幽默,怎么还把‘武林外传’搬来了,老白是我的好姐妹,闺蜜!女的!你这……”年思端着饮料闻了闻,一副嫌弃的样子。
“不用闻了,这次保证不苦!这还差不多!”看着年思捏着鼻子一口喝了下去,他又问道:“那东东大名叫啥?”
“付东!”
“哦?‘付之东流’的付东?”
“是的,就那两个字。”
“这名字谁给起的?有点意思。”
“当然是孩子他爸呗!”
“那干嘛不叫成付东流呢?哈哈!”
“孩子他爸小时候被水淹过一次,特别怕水,当然不会让自己孩子名字里带三点水了!”
“哦?”这话引起了齐越的注意。
“孩子他爸是希望孩子的人生不要被任何东西牵绊,能抛开所有的负担快乐成长,让所有的不快乐东西都付之东流!”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老公他就一直因为一些事情耿耿于怀,结婚后那几年一直神经衰弱睡不着觉,整天愁眉苦脸的……”
“那……他没找人或者……我是说没去医院看看?”
“看了很多也不管用,甚至换了好几回工作,说要调整状态,都不行,他自己也知道是心理问题,他过不了某些坎儿。当时我还想,要不是因为他大我几岁,特别会照顾我疼我,真受不了那种被折磨的日子。可失去了他,才体会到那时的珍贵,现在倒是想被他折磨了,却不行了……”年思小声痴痴说着,声音带着哽咽,越来越低。
“你老公叫啥?”齐越快步走到床头问道。
“付……北。”说完这两个字,年思就沉沉地睡着了。
齐越虽然刚才听到‘怕水’时,就已猜到了七八分,但当‘付北’二字缓缓从年思嘴里说出时,还是犹如两颗子弹射入了自己的胸膛。此时一种内疚感油然而生,几年前,要不是“天使一族”的突然出现,也许自己就可以成功删除了付北的那些记忆。如果删除了那些记忆,付北一定就能放下负担,和妻子儿子重新开启幸福的生活。
齐越似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这份差事如此高尚过,虽然这‘高尚’是一个假设后的结果。如今付北也是和他那被救的表哥命运一样,在车祸意外中去世,没想到他见齐越时说过的羡慕表哥解脱的话,竟一语成谶,自己也……
“现在付北可能也算是一种解脱了吧!希望他在那个世界能过得开心!”齐越叹了口气,虽算是对已睡着的年思的一句安慰,但却夹杂着自己对付北的一丝羡慕之情。羡慕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有些莫名地羡慕。
“开始吧!”齐越收了收心,然后开始大手一挥,在年思的脑海中翻找着记忆。
哇!一时间,在齐越的面前,红的、紫的、蓝的、绿的,色彩斑斓的记忆一股脑儿涌出来,让齐越挑花了眼。看来,年思的人生本还是丰富多彩的,要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本应该是个幸福的小女人吧……
齐越一边想着一边翻找。
找到了!那陪在年思身边的男人,面容开始越来越清晰,不错,正是付北!只是容貌要比齐越见他时,精神一些,没有那么憔悴。当然剥开这些记忆的薄膜,齐越隐约看到这男人温馨的笑容里,还是掩藏着一丝苦闷,只是他轻轻地遮掩起来,没让沉浸在幸福中的年思发觉罢了。
拿还是不拿?齐越又一次犹豫了。
她着实是像白菁!形影神态有几分,但最关键的还是这失去男人的经历。换位思考,曾经的白菁,一定也是如此的伤心欲绝吧……此刻若是删除了年思的对付北的这些美好记忆,就像是从白菁脑海中切除掉了所有对齐越的记忆……
齐越实在下不了手。
换了好一阵,齐越突然坚定了下目光,从理性中恢复了过来。
新生……是的!是新生!
如果不断掉过去,又怎么能获得新生?
只有删除了年思的这些牵绊,她才能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带着东东,抚养他长大。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付北对孩子“付之东流”的一番期望?
想想白菁或许也是一样,唯有放下了齐越,与过去和解,才能坚强对面对生活和明天,才能好好把齐悔给抚养长大。这么些年,她能独自一人挺过来,一定是已经将齐越忘记了吧。
想到这里,齐越反而颤抖着露出了些许的微笑。
他修长而有力的手,快速挥舞着。
这是一门残忍而美丽的艺术。
那些与付北在一起温馨的、美好的记忆,当然也有不愉快的、暗淡的,总之,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的记忆,搅和在了一起,被齐越统统收走了。
“对了,可别忘了那小家伙!”齐越拍了拍脑门,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年思,转过身朝天上大手一挥,在那数量不算多的记忆堆里,一把抓出一团灵动的记忆。
“就是这些了,这下,这小家伙不会再烦他妈妈了!剩下的,就是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质量高的美好记忆给主人了……”
齐越自言自语着,又开始在年思的脑海中寻找。
“这段就不错!”一团彩色的光在齐越眼前闪烁着。
齐越似乎透过这斑斓的光,看到了年思和另外一个女人的背影,她俩在一起的记忆里,有快乐的分享、也有坚毅的扶持,齐越甚至能嗅到这团记忆里欢笑的芬芳和泪水咸咸的味道。
看来她们真是一对好闺蜜!这也真是一段上乘的记忆,主人一定会非常满意!
那个好闺蜜就是年思说的“老白”吧!作为直男,齐越感叹自己真无法理解女生之间的脑洞,这“老白”会有多老?看着那位闺蜜慢慢地转过身来,脸庞在记忆中越来越清晰,似乎年纪也并大不了年思多少。轮廓和年思也有几分相像,真不愧为一对闺蜜啊!
齐越这就上手一抓,将这团记忆抛向头顶出现的混沌深渊。
可就在他抛离手指的那一瞬间,那记忆的画面变得更加清晰了,他突然看清了那“老白”的脸!
齐越震惊地说不出话,他脸上五官霎时扭曲起来。
是白菁!
那分明就是——白菁!
齐越赶紧猿臂一伸,拼命将刚离开指尖即将堕入混沌深渊的这团记忆死死抓住。
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终于再次出现在了齐越的眼前。虽然齐越无数次多在角落偷偷望过白菁母女,可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她的脸庞。
她是老了。
这十多年的折磨让她那白莲一般的脸上也有了皱纹,两鬓也开始隐约出现了一两根白发。她清澈的眼神里面,看得出埋藏了太多的悲苦和无奈。
独自带孩子的女人真难!再加之始终生活在对过去内疚自责的阴影下,就更难了!
齐越的眼睛转动着,他出神地仔细端详着她。在这些记忆里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关于她的记忆画面,齐越都要认真地细细看过。这时他又突然看到了白菁旁边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是齐悔!
齐越露出慈父的笑容,兴奋地打算再仔细地拨开别的记忆,仔细看看齐悔的样子,突然这时年思微微地动了一下,嘴里发出了“哼”的微弱声音。
“糟糕!她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