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玩具不是别人为你制造的,要由自己完成,或去自然界寻找。有一次,我们发现军分区的一个小子从兜里掏一下,用虎口环着给我们看。
“大枣!”他说。
我们啧啧。真是大枣,这家伙竟然有大枣,多富!然而他松开手,原来“大枣”是把中指的第二指节用红墨水染的,再一攥,挺好。我们纷纷在中指涂上了“大枣”,走在路上有一个指节是红的。说起来令人羞耻,我们那时已经上中学了,隐约也上过物理化学课程,但多半时间在学工劳动或挖防空洞。同样令人羞耻的还有,我们没钱买红墨水,便到学校偷。几人合伙到老师办公室,天真烂漫地汇报最近遇到的事,把老师的视线挡住,偷红墨水。一瓶红墨水咋也染五六十个“大枣”。
手上有了“大枣”,要赶紧向认识的人演示一下,看他惊讶与馋的表情。如果他可怜地央告“给我一个吃行不?”,那就太令人开心了。一般说,欺骗,目睹别人流露欲望时的可怜,以及迅速戳穿这个把戏,这些因素会构置一个好的游戏。当被蒙骗的人发现“大枣”是你突然伸直的一个指节时,他的失望与恼怒亦可观。他也会四处找红墨水,让别人仰慕大枣而暴露可耻。
游戏流行的很快。当你神秘兮兮地把对别人说“大枣”时,他傲慢地仰起鼻子,也把涂一块红色的手指晃一晃时,这个迷人的游戏就接近了尾声。我们为了维护它的活力,曾跋涉很远,到金鱼胡同和榆树林的回民区演示,但那儿也有了。他们火气大,认为我们有意轻薄,欲施之殴打,我们只好速返。
后来有人把这个游戏演进为画老太太像。在中指关节画个老太太,由于皱褶的原因,人脸在屈指时似笑,伸直则近于哭了。这也行,但为什么没有“大枣”深入人心呢?因为后者是美味。在当时的中国,能常常吃到大枣的人,不是一般的人,我们都没见过。在电影芭蕾舞剧《白毛女》中,成排的倩女穿着短而肥的裤子立足尖罗列而出,全留大辫子。我们对伊的身段容貌尚无思慕之心,但对每人端着的(道具)大筐充满觊觎之意,里面堆着冒尖的大枣。
歌词曰:大红枣儿甜又香,送给亲人尝一尝。一个枣儿一颗心,哎嗨嗨嗨哟嗬……云云。
当兵多好,有这么多的枣儿源源不断地送来。歌词说,枣儿这东西“甜又香”,这的确是不错的。而吃枣,姑娘说是“尝一尝”,多客气,我们认为每人只允许吃一颗才叫尝,而他们明明有十多筐。歌词写得真好。
在没有游戏的日子里,我们成排坐在盟公署家属院后墙底下,缄默着。没有书读,当然也没有电视,没有打架或武斗的场面可供观看。常常一直坐到太阳落山。我们希望有人给我们讲黄天霸、海底两万里、牛氓,或随便什么历史上发现的或人们编出来的事情。但没人懂这些事情。而懂得故事的大人们,都要禁口。
感悟心语
童年的游戏不是靠施舍,也不是靠教给,真正的游戏是自己创造的,我们应该自己创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