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宛宁坐在双鱼纹铜镜前,瞧着双鱼纹路图样,有成双成对的美意,不由得轻抚着头上的云鬓花颜金步摇,道:“你查出来是谁了?”
黄芪非常肯定地点头道:“是啊,韩夫人禁足时,才是个疑影儿,午后那七七四十九篇《孝敬》和鸡油卷儿、鸡肉旋饼,可真来得那么及时?夫人丝毫没有疑心?”
贺宛宁哼了一声,道:“钉在宝和居的钉子,□□就扔了实在太可惜。连翘寡言却心细,让她也一起留心着,还不到拔出之时呢。”
黄芪跟着道:“是奴婢太急切了,还是夫人想得明白。暗箭伤人,着实可怕,定当除去才安心。不过,如今这暗箭变成了明枪,那扎在谁身上还真说不准啊。”
贺宛宁还在端看镜中的自己,轻声问道:“这支步摇,怎么不似从前光亮了?”
黄芪忙上前,将烛台放在铜镜旁,笑道:“夫人第一次带这步摇,还是新婚洞房,二爷亲手所带,今晚是奴婢帮您第二次带,封在妆奁盒子六七年了,怕是有了浮灰尘埃。奴婢好奇,夫人怎么今日想起带这个了?”
贺宛宁并未回答,目光还停留在镜中,烛火明亮,流苏灿灿,肤白凝脂,略泛红晕,低低道:“这会子睡意全无,我弹奏一曲,陪我唱一阕词吧。”
黄芪问道:“可是唱鹅毛柳絮那一阕写雪的词?”
贺宛宁纠正道:“不。取琴来,我另有一阕词,冬至那一日所作,夹在《诗经》中,一并拿来看看。”
黄芪将一切准备妥当,仔细阅读贺宛宁所作之词,道:“奴婢看到柳、灞陵、伤别字样,夫人这词是在说离别?”
送客霸陵,折柳惜别,源自汉代,流传至今。
灞桥又名情尽桥、断肠桥或销魂桥,位于灞河水道之上,是中国历史上最古老、久负盛名而又相当宏伟的一座桥,古代长安人向东送行,往往以灞河为界,送人出长安城到灞河后就要在灞桥上分别了。折柳惜别,最早出自《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柳与“留”谐音,因此将折柳与送别相联系,表达出对亲人、朋友的恋恋不舍。
贺宛宁道:“你倒聪明,明写离别,实有与自己过去告别之意。”
黄芪跪倒在地,抬眼望着贺宛宁,请求道:“夫人在与过去告别,奴婢也是。奴婢想求夫人为奴婢改一个名字。”
贺宛宁似有几分不信,忙转过身来,打量着黄芪,见她双眸清澈澄明,姿容秀丽清逸,问道:“为何要改名字?”
黄芪解释道:“黄芪是一味草药,味甘,性微温,实在火爆,本与奴婢性格也合,只是奴婢不想以后还鲁莽暴躁,点火就着。且黄芪之“黄”取自母亲的姓氏,家母名讳‘黄越香’。既说奴婢追随夫人一同斩断过往,重新开始,所以想请夫人赐一新名,祈取新福。”
贺宛宁起身将黄芪扶起来,道:“我记得你说过,幼时是有名字的,叫什么?”
黄芪道:“陶梓墨。”
贺宛宁又问:“梓墨是哪两个字?”
黄芪道:“桑梓之梓,墨水之墨。”
贺宛宁凝神片刻,沉吟道:“桑梓,《诗经小雅》中说‘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桑树与梓树代表对父母的怀念,‘梓’字入名中,父母缘薄啊。”
黄芪低首含胸,毕恭毕敬道:“夫人博学,帮黄芪换一个好的吧。”
贺宛宁托腮沉思,如诗书中所画美人,端庄认真,袅袅婷婷,眉目显诗意,面容有才情,半晌,方道:“我想到了另外一个紫陌,紫色之紫,陌路之陌。既有别过往,又无不敬先贤,数典忘祖。叫‘陶紫陌’可好?”
黄芪欢喜道:“多谢夫人。只是奴婢不知这‘紫陌’二字是何出典?”
贺宛宁含了薄薄一缕笑意,解释道:“‘紫陌’二字出自唐代刘禹锡的一首诗《游玄都观》,诗云: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紫陌’是帝都道路别称,指虚幻的荣华。以后贫穷也好,富贵也好,皆不受欲望控制,更莫要受浮华引诱,可以始终秉持善念,守住初心。”
还有两层意思,是贺宛宁未深深剖析,对黄芪明白告知的。
其一,“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是说玄都观里如此众多的桃花,自己十年前在长安时,根本不曾有。然而十年后桃树长大了,开花了,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这恰恰能够纪念陶府十多年前后的变迁。
其二,诗中的“桃树”隐喻暂时得势的奸佞小人,如果一个人在逆境中坚持不懈努力,依然如故,不改初衷,终会打败这些小人,重新获得幸福美满的人生。
黄芪恍若醍醐灌顶,瞬间清明,道:“夫人的教诲奴婢谨记,定不辜负夫人名字的美意。”
贺宛宁补充道:“那就在除夕辞旧迎新后正式改名叫‘陶紫陌’吧。”
黄芪喜道:“是,夫人。”
彼时,琴声悠扬,余音袅袅,歌声婉转,林籁泉韵。贺宛宁唱罢,又让黄芪来唱,哪知黄芪也丝毫不逊。她二人声音各具特色,一个绵软细腻如杨柳扶风,一个明快清丽似杏花微雨。只听黄芪唱道:“杏花雨落,柳折,灞陵桥畔乱飞雪。听涛阁,箫声咽,骏马扬鞭,孤鸿明灭。旭日斜,江浸月,桃李春风故人在,伤别,此情难却……”
年前又纷纷扬扬下了场大雪,府内积雪已被下人清扫干净,北风呼啸而过,卷起碎雪纷飞,缓步走在青砖上,两旁堆雪映着红墙碧瓦,越发觉得雪光炫目,夜晚也如白日。
除夕家宴上,赵匡胤与贺宛宁一对璧人,形影不离,羡煞旁人;韩茜雪依旧星眸潋滟,妩媚明艳,恍若从未曾禁足一般;黄芪更改新名,祈求新福,注定一切皆是新的开始;赵弘殷归家,杜慕君与耿金花一妻一妾,一左一右,笑逐颜开;赵匡义与赵匡美人前兄友弟恭,谦和有礼,人后顽皮嬉闹,上蹿下跳。赵府上下舒心开怀,一派祥和。
正月初一吃罢早饭,汴京城内家家户户相互拜年。韩令坤、慕容延钊、王审琦等各家往常都会赶早前来,今年第一个敲响赵府大门的竟是陶梓麟。他不但带来了新春贺礼,还带来了两个出人意料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