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芪正在为茯苓生病着急,又在为连翘领着贺宛宁前来而生气,此时听到墨玉要把自己带到老夫人那里做什么差事,心里更是不痛快,没好声调问道:“敢问墨玉姐姐,老夫人差我过去,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非我不行吗?”
墨玉点点头,面无表情道:“正是,”说着又对贺宛宁和颜道:“老夫人差事重要,非黄芪姑娘不可,又体谅二夫人这边有孕在身,连翘一人照拂恐忙不过来,故此派奴婢前来帮衬。”
贺宛宁客气道:“墨玉姑娘心思细腻,做事沉稳,宛宁有幸,能得墨玉姑娘照拂自是宛宁的福气。只恐怕老夫人那边也缺不得姑娘吧,宛宁哪里敢抢婆母的贴心丫鬟使唤呢?”
墨玉眉目春水不再,蹙眉冷淡道:“墨玉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奴婢,比不得管事夫人的丫鬟,只要能讨得管事夫人欢心,它朝就可以登堂入室,变成主子。二夫人放心使唤奴婢便是,请不要再有所顾虑了,孕中多思,对养胎无益。”
贺宛宁见也不好驳斥,又道:“既然如此,那就委屈墨玉姑娘了。不过宛宁也有一疑问,不知婆母有何要紧差事,偏要我的丫鬟黄芪去做,换个旁人就不成了吗?”
墨玉斩钉截铁道:“自然是不成的。莫非二夫人想违拗老夫人的意思吗?”
贺宛宁微微含笑,道:“宛宁岂敢,不过是想知道究竟,看看是否也能帮衬一把而已。”
墨玉冷冷一笑,道:“二夫人安心养胎,少惹是非,避得灾祸,就是对老夫人最大的帮衬了。红玉、蓝玉,带黄芪去见老夫人,火速些,莫耽误了老夫人正经事。”
贺宛宁隐隐感觉这一次墨玉前来服侍是虚,实际上仿佛要软禁自己一般。吃喝饮食皆不离左右,就连解手都是半步不离。连翘想过来帮她掖一掖被子也被墨玉挡在身后。
入夜了,贺宛宁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侧过身子,望向窗户的方向,窗外并没有她想象中淡淡的月色,好像是下起了雨,不时有雨滴打在窗棂上,贺宛宁听得心疼。忽然,天空一声炸雷,似乎连树梢上的夜枭都被惊住了,贺宛宁不由得在被子里打了一个寒颤,旋即听到风雨声更大了。
贺宛宁用手紧紧抓着被角,努力将身子蜷缩起来,她孤独,她恐惧,她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弄得慌乱糊涂。那个说好与她不离不弃的男人在哪呢?有多少天没有踏足她的寝室了?上次与她交谈还是为了给韩茜雪的孩子准备周岁礼。他与赵匡胤自小就相识,他们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韩茜雪一入门,贺宛宁所有的幸福都被打破了,她自己都说不清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境遇的,她不甘心,但她能做什么呢?黄芪被老夫人叫了去还没有回来,茯苓那边也不知是否有些好转,郎中开的药吃过了没有,连翘这丫头是不是去睡了,同样没有半点消息……
贺宛宁其实并不知晓,适才的一声春夜惊雷真是惊到人的心里去了。
今日午间,杜老夫人正在午睡,丫鬟蓝玉匆匆急报,说韩夫人韩茜雪突然昏倒了,请了郎中诊治,竟被诊断为痘疫。这也和她的丫鬟璟珍描述的情况较为接近,韩茜雪身上出现了多处红疹,叫人难以直视。
为了防止痘疫在赵府内扩散,韩夫人的房间被隔离出来,尤其不允许乳母再把赵家长孙抱与她近前。但是痘疫本身是一种传染病,韩茜雪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缘何会得这样的病呢?
璟瑶忽然道:“回老夫人话,韩夫人也不算忽然染病,前几日的上午黄芪送来了给小少爷周岁的贺礼,韩夫人认真逐一过目翻检,没过多久已经觉得浑身瘙痒,乏力难耐了,只是当时奴婢们疏忽,并未觉得是什么大事,奴婢该死。”
杜老夫人派人调查,居然发现贺宛宁的丫鬟茯苓也染上了痘疫,于是才让墨玉软禁贺宛宁,并单独带了黄芪前去问话。黄芪自然不肯承认,更是不会胡乱攀咬,又想到韩茜雪前些时日在桃树下等待二爷,妖媚争宠,反倒是怒火攻心,气急了大骂韩氏下贱歹毒,得病活该之类的话,于是气得杜老夫人命下人掌了她的嘴,又令她在桃花树下罚跪反省。
头顶惊雷,春夜冷雨,黄芪一个人跪在桃花树下,说是反思自己,亦是思索前事。韩茜雪与茯苓相继感染痘疫的原因为何,黄芪着实想不明白,如果真的是自己送去的贺礼有问题,怎么染病的不是自己,却是从无插手贺礼的茯苓。倘若这是摆明了陷害,可又有谁既憎恨韩夫人,又容不下即将成为妾氏的茯苓呢?按照这个想法想下去,唯一的人选恐怕只有夫人贺宛宁……转念一想,夫人是自己用心伺候多年的主子,最是了解她的心性,虽有些固执,却宽容心慈,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黄芪抬起头,头上是桃树的枝叶,按说这些枝叶可为黄芪遮蔽些雨水,可黄芪一想到她所跪之处是韩茜雪每日所站之地,就发自内心的觉得厌恶恶心,她似乎把那株桃树和韩茜雪二者合二为一,她想逃离,于是她以膝代步朝着甬道方向横着挪动了七八步,直到头的正上方不再有一片桃叶才罢。她任由空中电闪频频,雷鸣阵阵,仿佛这雷电皆是贴着头皮滚过去的,她也不曾恐惧。带着水汽的风将她头上鎏金蔓草纹蝴蝶发簪的流苏吹起吹落,珠串流苏啪啪地打在脸上,如同贺宛宁着手掌掴,提醒她谨言慎行,冷静自持。
黄芪就这样直挺挺地跪在雨里,思绪时而杂糅混乱,时而清晰明了,她在思考,尽管她也想不太明白。她全然不顾嘴角的血和脸颊的疼,即便有再多的不适,她也绝不会弯曲身子,即便有不自觉的寒颤,她也要使尽全身力气绷紧全身的肌肉,顽强抵抗。越是难捱,她就越要直立挺拔。春夜地面的寒湿之气不断从她的膝盖侵入体内,天空中的冷雨又从头上不住流下,她感觉自己从内到外的寒,冰寒彻骨,绝不亚于三九严冬的肃杀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