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玉珠骑着自行车从集市上扯了一些衬布,准备回来给人家做衣服;因为有几个人找她做衣服,都是只扯的布,衬布故意不扯,叫玉珠给配,想占玉珠的一点便宜;玉珠也不好意思点明,便自己破费点钱给扯了。反正就是自己破费点,也还是赚他们钱的,更为以后做生意方便,也落下自己做生意厚道的美名。她刚进村口没多远,小巷子里突然冲过来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不偏不倚正撞在她的自行车上,一下子把她撞倒了。玉珠抬眼观看,那骑自行车的不是别人,正是东风这个家伙。东风骑车骑得一身汗,灰头灰脸的;当时他的车子破得连车闸都没有,东风在骑的时候,遇到紧急情况,他都是把脚伸到车轱辘上,用他的破鞋去刹车,车在他的破鞋和车轱辘的摩擦中渐渐慢了下来;可是这一次,因为骑得快,又赶上交叉路口,视线不好,等看到玉珠的时候,再去用破鞋去刹车已经刹不住了,于是不偏不倚一下子撞了上去。当时东风的车子也倒了,东风个小,麻利,一下子爬了起来,他知道自己闯了祸,赶紧走过去想把玉珠扶起来,哪里扶得起来,因为车子还压在她身上,东风于是先把自行车扯过一边,这才把玉珠扶了坐着。玉珠当时被摔懵了,及至被扶的坐了,才感到腰酸背痛,才“哎哟哎哟”地叫起来。坐了一会儿,元气恢复,玉珠各处活动了一下,还好,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感到左脚有些疼痛,原来她左脚大拇指处被自行车的脚踏别了一下,划了一个小口儿,直往外流血。玉珠便把那只鞋脱了,仔细查看,也只是很小的一个口子,但是血特别旺。当时,玉珠穿的是红色塑料凉鞋,赤脚,露出圆润而白嫩的脚儿。她脚指甲被染成了红色,是用她家门前的一株凤仙花的花瓣染的,浓淡相宜,透着青春和靓丽。东风一时看得有些愣神,及至反应过来,赶紧从旁边墙头处抠了一把土来,往她脚指烂处一敷。玉珠一脸痛苦状训斥东风道:
“你干什么呢!?”
东风忙说,玉珠姑,俺娘说了,如果身上什么地方不小心碰烂了,流血了,这老墙头上的陈土专治伤口流血,灵验得很。
只一会儿,伤口果然不再流血了。
玉珠便说,你这熊孩子,你忙着抢爹呢,把车子骑得这么快?东风陪着笑说,不是抢爹,是抢姑姑你呢。玉珠说,你少给我贫嘴,真是把我撞个好歹,我就赖个你家当门躺着了。东风说,你要在我家当门躺着,我就给你披麻戴孝。玉珠说,我不要你这么孝顺!
这时我从旁边经过,看到这情景,赶紧上前问玉珠道:玉珠姑,哪里伤到没有?要不要去医院?玉珠就说东风道:你看人家小明怎么说的话,哪里象你,憨里憨痴的只说些憨话。然后又对我说,也没事,就是摔得腰有点疼,不要去医院。我说,你脚指头不是流血了吗?玉珠说,那是皮外伤,不大紧。
玉珠要爬起来,我赶紧向前扶着。玉珠说,不要扶,我自己能起来。玉珠站起来,弯身要拾鞋,我忙给拿起来,放在她脚跟前,她忍着痛勉强穿了,然后一瘸一拐地要回家,我上前扶着她,她没有反对,转脸对东风说,把我的自行车推回家!东风一脸的奴颜婢膝,说,好的。
我搀着玉珠姑的胳膊回家,东风推着自行车在后面跟着。玉珠姑苦笑着数落东风道:你这个熊孩子,没事把自行车骑得这么快干什么?东风面有愧色地对玉珠姑说:姑姑,我真不想撞你,我是没看见罢了。玉珠姑说:我知道你不想撞我,我与你一没怨二没仇你撞我干嘛?又不想出老殡。我亏了是大人,经摔打,万一你撞了人家老人小孩,他们谁能经得起你这一撞?准得撞个头破血流,那时候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东风说,玉珠姑,我给你说,那天我看杂技,那玩杂技的骑自行车玩各种惊险动作,真好看,我想我也没什么事情做,家里正好有一个破自行车,我就学着他练。这次我练的是撒把动作,我觉得自行车骑得越快,撒把越稳当,转弯什么的,只要身体扭一下就行了。玉珠姑说:你练习自行车还想上杂技团吗?东风说:我才不去呢,我就想自己玩玩罢了。玉珠姑说:你玩你的,可是你差一点要了我的命。东风说:我下次注意不在庄里练了,我在野外练。玉珠姑说:安全要紧,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磕着碰着都不好。东风说:我知道了。
看着玉珠姑慢慢放松了,我扶着她胳膊的手故意捏了捏,说:玉珠姑,你的胳膊上的肉怎么这么柔软,象水一样。玉珠姑把我的手一下子扒拉开说道:软你娘个头!我们女孩子的胳膊还能跟你们男的一样?人家红楼梦里都说,我们女孩子都是水做的肋骨,我们不撒香水都是香的。东风忙抢着说,是的,我闻玉珠姑身上就有一股香气。玉珠姑骂道:香你娘个头!
我们把玉珠姑送到家,玉珠姑说:东风你就回去练你的自行车吧,小明你别慌走,你拿门旁的水盆给我打点水来,我把脚上的伤口洗一洗,这个东风尽出馊点子,往我伤口上按泥巴,也不知道脏不脏,天这么热真是给我弄发炎了就麻烦了。
我得不得一声,赶紧拿盆打点水来端到玉珠姑跟前。玉珠姑用清水洗了,我又给她换了清水,又加了点盐。玉珠姑说:你想疼死我?我说:盐是杀菌消毒的。玉珠姑说:真的吗?我就听你这一次吧。玉珠姑把脚伸进盆里,盐水一浸那伤口,疼得玉珠姑呲牙咧嘴地叫,忙把脚收回来。一脚把盆踢了,说,不洗了,你跟东风一样就会出锼主意。
玉珠姑说,你把我的拖鞋拿来我换上。我于是把她的拖鞋拿到她的脚跟前。玉珠姑又说,小明,我这脚一洗,把染的红指甲也洗没了,我听收音机里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有雷阵雨,你赶紧把俺门口的凤仙花花瓣给我收过来,我明天好染。
我答应一声,就端着团筐子把凤仙花收了来。玉珠姑说:你搁窗台上放着吧,让它通通风,不然就坏了。于是我把它放在窗台上。
玉珠姑又说:你看我摔得腰酸腿痛,一时也没法做衣服了,可是我这两天还收了人家好几件衣服的布料,都许了人家日子了,如果不给人家做起来人又说咱不守信用,你去给我叫一声绣花,叫她给我帮帮忙。今天也晚了,叫她明天过来吧。我问:前几天她不是在这儿吗?怎么又不干了?玉珠姑说,她也不是不干了,她说这几天感冒身体不舒服就没来。玉珠姑又说,我知道她也不是身体不舒服,她是心情不好,她家的哪个亲戚给她说的对象人家老是催看家,她心里也矛盾,说,和他看家吧,就象绳子就把她套住了,可是她又和他没见过几次面,又不知道他的心性脾气,万一两个人再合不来,那这一辈子怎么熬?所以她思来想去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说,你也该解劝解劝她,也不亏你们娘俩好一场。玉珠姑说,我也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办,我怎么解劝她?我自己的前途都掌握不了了我有什么资格再去劝人家?我说,也是,可是也不能由着她烦恼。玉珠姑说,咱们娘俩也不外,我才问你,我怎么觉得你对她有点意思?你实话给我说。我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说,玉珠姑你就会笑话我。玉珠姑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如果真是有点想法,你就赶紧给她把这事说清楚,要不然,她那边一成,你哭都来不及。我说,玉珠姑,话不能这么说,你家没有一点意思我还说什么说?玉珠姑说,你怎么知道她没有一点意思?等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我给你从侧面问一问。
我走到绣花姐家门口,她家大门开着,我兀自走进去,那黑狗看我进来,直向我摇尾巴,我没见到人,就高叫一声:没人吗?绣花姐回道:在屋里呢,进来吧,什么事?我于是进了屋,绣花姐正在当门椅子上坐着,织着毛线衣。我进来了,她头也没抬,继续织着她的毛线。我说,绣花姐,玉珠姑让东风骑自行车给撞着了,你知道不知道?绣花姐方把毛线衣放在腿上,眼睛看着我说,真的吗?我说是真的。她问:撞的怎么样?我说,也没大事,就是玉珠姑说了,这一下被摔得腰酸腿痛,一时做不了衣服,想叫你明天给帮帮忙去。绣花姐说,这东风,愣头愣脑的,骑这么快的自行车干什么?我说,他是闲着无聊,想跟耍杂技的玩自行车。绣花姐说,行,明天我去。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绣花姐说,你原来说给我电影明星画报贴墙的,我这几天忘记了。绣花笑着说,忘了忘了呗,又提它干嘛呢。我说,这不是又想起来了吗,正好我今天来了,你就拿给我吧。绣花姐说,过期作废。我说,你当时也没说期限呀。绣花姐说,其实我也不该给你。我问:怎么啦?她说,你看人家长得这么俊,左看右看时间长了再得相思病怎么办?我说,那怎么会?她说,那也说不定,你小孩家家的一时把持不住就得了相思了。我说,你不能说我小孩家家的。绣花姐说,我说你也小不了你啊。我说,我也不小了,比你也只小一岁。绣花姐说,我听俺娘说过,我比你岁数上小一岁,可是我得岁,你虚的多,我就大你将近二岁。我说我不信,哪有这么算帐的?一岁就是一岁,两岁就是两岁,怎么还将近?绣花姐说,你听我给你算一算,如果是同一年,你正月生,我腊月生,这可是将近一年?可是我又比你早一年,这不是两岁吗?我说你小孩家家的又错了吗?我急了,说,我不跟你说了。她说,你以后不要跟我胡扯了,你不仅要叫我姐,而是要叫我大姐了。
我心想,本来想跟她套套近乎,把绣花姐的“姐”字去掉,叫她“绣花”,或者“花”,显得亲密,感情无疑就近了一步;可是她说这话的意思却与我背道而驰。我隐约觉得她是有意拒我千里之外?
我想我一会半会跟她说不清楚,有些事得慢慢来,于是转变话题说,你赶紧把明星画报给我吧,我回去,不跟你说了。绣花姐说,怎么啦?烦我了?我说,我哪敢呀。绣花姐于是从屋里她的柜子里拿出一叠电影画报来说,给你,随你捡吧,捡你可意的。我听她说话有点酸溜溜的,便说,里面再可意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不现实,不如你现实。但是我后一句话只在喉咙里,没敢说出来,我怕我说出来她会跟我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