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姑一边做衣服,一边揣着一肚子心事闷闷不乐;我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中不免蒙发一种怜香惜玉之情,便说道,你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她说,我不能说。我说你说出来呀。她说,我怕说出来你会瞧不起我。我说究竟什么事啊?玉珠姑叹息一声,嘴张几张还是没有说出来,这更增强了我的好奇心,又追问她道,有什么事你说出来不好吗。她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要给我保密。我说,有什么事这么严重?又不是战争年代,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你说出来就是了,我不是胡说的人。
我不是胡说的人吗?其实我不是不胡说的人,当你知道我现在正给你说这件事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要多虚伪就有多虚伪。
当时玉珠姑还是迟疑了半天,不知道她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呢还是在想要从哪里说起。最后玉珠姑又强调一遍: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我说我不对任何人说,然后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期期艾艾地说,我被他……
她说了半截话又不说了,我心里急了,说,你倒是说啊。她还是不说,我仔细一回味,脑子一蒙,似乎有了一知半解,便不再问,只抬头定定地看着她:她低垂着头,头发披散下来,半隐半露地遮着脸,半明半暗地写着凄凄艾艾,眼睛里似乎还闪着泪花。我受她感染,心中也泛起一股凄冷,但我故作镇静,没有说话。
玉珠姑后来终于开始说话了,她说,王相是那天上午来我家的,好像还买了二瓶酒,开始我不知道,后来才知道的,他来我家时俺娘在家,俺娘说我在裁缝铺里,他便把酒放下之后就进了我的裁缝铺,那时我正在做衣服,我感觉到他来了,其实我真的没有看到他,但是我就是感觉到他来了,我故意不抬头看他,也不理他;他朝我跟前凑了凑,我还没理他,他又“嘿嘿”笑了一下,我就抬头看他,他又“嘿嘿”地笑,什么也没说。我就问他:你有什么事吗?他又“嘿嘿”地笑,什么也没说。我心里就有点烦,心想,你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你什么事不说老是“嘿嘿”地笑什么的?你这笑听出来有点刺耳,就跟夜猫子叫一样,不吉利,但我没好意思跟他明说,怕打击他,我就耐心地问他说,你来干什么的你就说啊,别老是“嘿嘿”地笑。他还是“嘿嘿”地笑。我就生气了,说,你老是笑干什么的,你有什么事你干脆直说了不就行了?你再不说话你就回去吧。他这才说,我想给你买一双鞋,不知道你穿多少码的,我就想问一问。我心里的气还没消,便没好气地说,我不稀罕你买鞋,你走吧。他还是“嘿嘿”笑,不恼不怒,站着不动。我更气了,说,你这人真是,叫你走你就走呗怎么还赖着不走?
这时爸爸进来了,说我道,你这孩子,他好模好生的你撵他干嘛?我说,你不是去打牌去了吗?你来这里干什么?爸爸说,我听你娘说王相来咱家了,还带了二瓶酒,我特意来看看他。你好心好意地来了,你和他好好说说话,你撵他干嘛?我不好意思说我撵他,便犟着嘴说我没撵他,我撵他了吗?你问他我撵他吗?爸爸说,我明明听到你撵他了你怎么还嘴犟?我说,我什么时候撵他了,让他自己说我撵他了吗?王相就“嘿嘿”地笑着说我没撵他。
爸爸于是说,你撵他了就是撵他了,别不承认。我只得承认说,我不撵他我撵谁?我问他干什么的他什么也不说就老是“嘿嘿”地笑,他这人一点也不利落,怪我撵他吗?爸爸说,他是憨厚诚实的人,不油嘴滑舌,这样的人让人放心。我说,谁想放心谁放心去,我不想放心。爸爸说你这孩子说什么话。王相在旁边听着还“嘿嘿”地笑。爸爸说,王相,这孩子是我娇惯的,你担待点,你不是今天带了二瓶酒吗?我也不能自己喝,我不习惯自己喝,我要喝酒就喜欢有人陪着,正好你在,就别走了,陪我喝两杯。王相就转头看我,我就不理他,也许看到我不欢迎他的样子,他识相,就说不了,我还是回家吧。爸爸说你别听她的听我的,家里也没有什么菜,叫你大娘打几个鸡蛋,炒点韭菜,再拌个青萝卜,咱爷俩喝两杯。王相还是认死理,说不了。爸爸又挽留他,留下吧留下吧。王相还是坚持说,不了不了。这时我都看不下去了,说王相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相,叫你留下你就留下呗!
被我这一骂,王相这才转过念头说,那行吧,我可不会喝酒。爸爸说,我也喝不多。
中午的时候,俺娘也没弄多少菜,也就是韭菜炒鸡蛋,凉调青萝卜,另外加了个花生米,虽然菜不多,可是也减不了他爷儿俩喝酒的兴致。爸爸平时和别人喝酒都喜欢猜拳划令,喝酒喝得手舞足蹈,我真怕他喝酒喝得得意忘形,和这个未来的女婿猜拳划令,称兄道弟起来。还好,在俺娘的压制下,爸爸没有和他猜拳划令,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碰杯。爸爸说,你们将来结了婚就有人陪我喝酒了。
王相实成,爸爸叫他喝几个他就喝几个,慢慢地他喝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也承受不住了,再让他喝他也不敢喝了,说,大爷,我实在不能喝了。爸爸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你不喝不行。王相没法,又被灌了几杯。其实那时候,我都有点心软不想叫他喝了。
喝到最后,爸爸把我叫到桌前要我给王相倒一个酒,俺娘说,你这死老头子就是喝酒喝多了,他们还没结婚呢叫她倒什么酒?爸爸说,就是因为他们没结婚,来者为客,她才应该倒一个。俺娘气得没法,回厨房去了。我突然想到你曾经说过,酒后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便心生一计,结结实实地给王相倒了一大杯。王相看着我,知道那酒不能不喝,便心一横,把酒倒进了肚子里。
王相真的喝多了,走路歪斜,本来木纳的性格话也开始多了。俺娘就气俺爸说,你看你做的什么事,这亲事还没成呢就把他喝得这个样子!叫别人看了还不说闲话?爸爸犟着嘴说,谁爱说什么谁就说什么,俺爷儿俩不就喝点酒吗?又不偷谁抢谁,有什么错?王相就“嘿嘿”地笑,说,大娘大爷,我没事,我要回家了。俺娘说,你这样回家象什么样子?万一在路上磕着碰着怎么办?你先别走了,看看到哪里休息休息再回家?爸爸说,就叫他到裁缝铺睡一会儿就好了。
你知道的,咱这裁缝铺是什么裁缝铺啊,其实就是爸爸给弟弟准备的将来给他结婚用的新房,现在临时给我做裁剪衣服的铺子罢了。它就在俺家后面,前后院子,很近的,俺娘拿了茶瓶,拿一个茶缸子,带着王相几步远就来到了这屋里,俺娘对王相说,你先在这床上睡一会儿吧,要渴了呢这有茶。于是俺娘给他倒好了茶放在床头桌子上。
我惦记着我的衣服还没做好,就自顾自的在外间做衣服。俺娘走了,就剩他在里屋床上睡觉,我在外间做衣服。过了一会儿,我听他道:玉珠,玉珠。我以前从来没有听他这样叫过我,一时听不习惯,总觉得有点膈应,要是平时,我就会气他,你大猫小狗地叫谁呢?我就会撵他滚,可是他喝酒喝多了,我就没有办法撵他滚了。他平时也不敢这样叫我,他现在是酒壮英雄胆,没羞没臊。我没理他,他又叫我道:玉珠玉珠。
我就问他说:你叫我干什么的?他说,你进来,咱们说说正经事儿。我说,我跟你有什么正经事儿?他说,我和你说说咱们过彩礼的事儿。我说,我跟你没话说,现在有着媒人呢,媒人当中传着话儿,也省得咱们肉脸碰肉脸地难看,我不需要跟你说。他说,当面锣,背地鼓,有什么事咱们面对面说清楚不好吗?我想,人家说正事呢还能不理人家吗?于是就进了里屋。
进了里屋,我看他还在床上躺着,就趁势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王相说,我叫你进屋你为什么不敢进屋?我是老虎吗?我会吃了你吗?我定眼看了王相一下,心想,别看他平时木木讷讷的,这酒壮英雄胆,喝了几杯猫尿进肚胆子就大了起来,不仅叫起了我的名字,还和我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
我说,我怕你干吗?这不是我来了吗?你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王相说,你跟你爸妈说一说,能不能把那彩礼钱少要一点?我腾就火了,说,你当我是牲口啊,还讨价还价的!王相赶紧说,不是不是,我那敢讨价还价呀,你一口价!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向他头上就是一巴掌,说,你这还不是把我当牲口呀!王相说,我哪敢,这不是家里没钱吗。我说,没钱你就别娶呀。王相说,这不是想娶吗?说着他的手慢慢伸过来就摸我的手,我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想把手抽过来,谁知被他的手使劲攥,我抽不开,他的手劲好大呀,于是我就任由他攥着,反正就让他攥一只手他也不能把我怎么着。
然后我就说,你家里没钱呢,你也就别娶媳妇了,没钱娶什么媳妇?王相陪着笑说,不是这么说,没钱也想找媳妇,找了媳妇好过日子,等结了婚以后,咱们自己好好挣钱不就行了。我说,你想的倒美!谁跟你结婚?
他的手不停地摸索着我的手,说,你的手好软乎。我说,你怎么蹬鼻子上脸起来了?你拉着我的手攥着不松开,我就有点生气,不过我没吱声,你攥就攥一会儿吧,现在乱摸,有什么好摸的?我一下子把我的手抽了回来。他“嘻嘻”笑着欠起身就用胳膊搂住了我的脖子。我说,你想死啊!王相全当耳旁风,根本没当回事,那臭嘴就贴到了我的嘴上。我拚命挣扎,哪里挣扎得动!
玉珠姑半天不说话了,我就纳闷,问她道:完了?她说,完了。我问:就这事?她说:就这事。我说,他不就是只是亲了你一下子嘴吗?玉珠姑说,是啊,不知道会不会怀孕?我说,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听谁说的亲一下嘴就会怀孕?玉珠姑说,真没事?我说,把我吓一跳,我以为有什么事呢,不就是亲了一下子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