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惧让赵青忽然惊醒了,她一睁眼就看到自己正躺在一间屋子里的床上,床边围着好些人,都满脸紧张地看着她。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让她本能地想躲开这些人,直到她的身体被人大力地按在了床上,一个男人俯身看着她,说:“公主,你冷静点,我是萧复啊。”
赵青在惊恐中盯着萧复看了半晌,才认出了他的脸。她紧绷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缓了两口气,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云儿拉过赵青的手腕,一边给她把着脉,一边安慰道:“天气太热,公主中暑晕倒了,我这就去给公主熬一些解暑的药,公主喝了就没事了。”说完,她向赵青展露了一个宽心的微笑,便匆匆退出房间煎药去了。
赵青让萧复扶她坐了起来,向他们询问了萧宪葬礼的进展情况,听说一切法事都已经做完,她才放下了心,让他们都退了出去,独留了萧复说话。她有些难堪地问道:“我今天在众人面前是不是斯文扫地了?”
萧复给赵青递了一杯水,说:“没有,亏了云儿细心,看到公主脸色苍白,就告诉了我。公主是我们扶进屋之后才晕倒的,看到的人不多。今天天气确实太热,除了我们这些常年征战的武将身体还吃得消,李太守他们那些文臣们多多少少也有些中暑的症状。这都是人之常情,公主不必担心消息传出去,乱了军心。”
赵青松了口气,说:“那就好。建宁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萧复点了点头,说:“这几天我们在建宁的探子在市井中大肆宣扬周稷的伤势,据说朝野中已经人心惶惶,许多大臣主张将周稷从前线调回去,主张和谈的大臣也不在少数。”
赵青端起水杯,稍稍喝了一口,说:“自从宣怀太子病重不能理事,虽然周国皇帝一直没有重新册立太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英王是最出色的皇子。无论是对军队还是朝政的把控,他的地位都是无可取代的。周国折了谁,也不能折了他。如今他在云阳重伤,恐怕周国朝野再也不放心让他在前线领兵了。”
萧复微微叹了一口气,说:“此人一代英雄,放虎归山,来日必是赵国的心腹大患。可恨当初我父帅中了贼人奸计,云阳军实力大损,守城尚且不易,再无力同周军死战。若我们有足够的力量,能抵御周军的复仇,当初秦将军便能一箭取了他的性命,一劳永逸。”
赵青安慰道:“这世上的事,大多让人无可奈何。人生就是无数的妥协累积在一起的。路总要一步一步走,事总要一件一件做。”
听到这句话,萧复忽然惊异的挑了挑眉。
赵青笑道:“怎么,我难得说句正经话,你反倒不习惯了?”
萧复的脸瞬间红成一片,尴尬得眼神都不知往哪里放,赶紧道:“哪里,公主冰雪聪明,见识渊博,臣一向佩服。”
两人正说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黎木推门走了进来,说:“公主,少帅,臣刚刚收到建宁传来的密信。”
他把信递到了赵青的面前,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她刚从昏迷中醒来,还有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些事情。
赵青没抬手,却转过头看了看萧复,对黎木说:“我手上没力气,你把信递给萧将军吧。”
萧复愣了一下,从黎木的手里接过了信。他虽然知道赵青正在建宁实施的计策,但这毕竟是细作寄回来的密信,如果没有她的授意,他并没有资格看。她的信任让他心中一暖,他展开信,扫视了一眼,说:“景王周衍已经离开建宁,朝云阳而来了。公主觉得,周国皇帝派景王来云阳,目的是什么?”
赵青微微笑了笑,说:“周国总得派一个有声望的皇子来云阳前线主持大局才行。”
萧复想了想,说:“我待会儿就去吩咐他们加紧城防,即便有万分之一开战的可能性,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赵青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军中有你,便可万无一失。”
黎木听着两人一来二去的谈话,不明所以,又想起赵青之前嘱咐过他,凡事要不耻下问,便好奇道:“英王不是在这儿么?难道他的分量还不够,还要再加一个景王?”
萧复见黎木一脸茫然,态度十分真诚,便耐心地解释说:“英王恐怕很快就要回建宁,成为太子了。”
黎木想了想,恍然大悟,没好气地咂摸了半天,说:“他运气还真好,受了点皮肉小伤,反倒官升一级,真是便宜他了。”
萧复站起身,拍了拍黎木的肩膀,说:“自从宣怀太子病重不能承继大统,太子之位早就是他的了。幸好周国皇帝怕他在战场上有什么三长两短,否则,他恐怕真要和我们长长久久地耗下去。”
周稷在大帐中,看到建宁传来的消息,长叹一声,哭笑不得。他受伤醒来之后,猜到赵人会用他的伤势做文章,动摇军心,便立刻给建宁写了奏折。无奈,三人成虎,谣言在建宁的传播终究不是他身在远方可以控制的。他的父皇陆陆续续听到各方传来的各种消息,最后也很难相信他只是受了小伤,必须要亲眼看一看他才能放心,这才特意让周衍亲自来传旨。
他想,这一场交锋,他终于还是败给赵青了。论用兵之道和谋略之能,她真的和他棋逢对手。想到她或许会同萧复联姻,长久地驻守云阳,他的心中便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李仪从大帐外走了进来,朝周稷行了礼,说:“殿下,赵国的探子辗转了许多人,最后才从西山行宫太上皇的贴身内侍那里打听到,青公主宿有心病,常常噩梦连连,难以入眠,所以身体才会比一般人弱了些。”
周稷皱了皱眉:“心病?什么心病?”
李仪解释说:“或许是因为她幼时常年生活在惊恐之中,压抑太过,所以落下了心病。”
周稷觉得这个解释难以令他信服,于是说:“本王这些日子与青公主多番交手,我能感觉到无论是用兵还是用计,她的手腕都极其稳健,滴水不漏。这样心智沉稳的人物,怎么会有什么心病?我还听说,今天她在萧宪将军的葬礼上晕倒了,这又是什么原因?”
李仪回答说:“今天青公主晕倒是因为中暑。烈日当头,莫说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许多男子都吃不消。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能说明她身有隐疾。至于她的心病,其实再强大的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心结,大约青公主也不能免俗。”
周稷想了想,说:“你去好好查查,青公主的心结到底是什么,查清楚了,本王给你记一大功。”
云阳城中的赵青喝了云儿熬的药,又休息了半天,精神好多了。萧复走后,她把云儿拉到床边,郑重其事地问道:“云儿,你老实告诉我,我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云儿说:“公主,你确实是中暑了。不过,你晕倒的时候,脉象时有时无,时促时缓,十分紊乱,似乎心潮翻滚,难以抑制。公主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赵青把之前昏迷中的一番奇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云儿,末了感叹道:“我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梦境。你说,人会不会留存着前世的记忆?我是不是前世罪大恶极,才会在地狱中遭受天打雷劈,烈火焚身之刑?”
云儿无言以对,若她是个平常的大夫,一定会说那些都是赵青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的。但她从小和赵青一起长大,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心智坚定非常人能及,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即便噩梦缠身,生不如死,依然乐观坚强地活着,没有沦落疯癫。但她毕竟是个大夫,难以相信这些虚幻的神鬼之说。于是,她安慰道:“梦境很多时候都是人潜意识里的自我暗示,公主还是放宽心才好,我再去给公主做一些安神的药膳。”
赵青对云儿的话不置可否,却忽然说:“你抽空去帮我搜集一些神话传说,民间志怪吧。”
云儿的脚步顿了顿,说:“公主,神鬼之说,多是世人酒醉大梦后的狂悖之言,并无真凭实据。”
赵青明白云儿的意思,拍了拍她的肩膀,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随便看看罢了,你不必多心。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