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生痴,欲罢不能
几年前我直肠癌手术后,魏明伦给我打电话,说我已经功成名就了,应该享受一下生活了,不要再出去跑滩了。你已经排了一百多个戏了,还要那么多名干啥子嘛。我为啥子名、啥子利哦。我是在还“冤家”的债。都是好朋友,一路人,情分在那里。我不排戏我干啥子嘛。有啥子享受比得过我排戏的享受嘛!其他我啥子都不会,也不喜欢。我太太我女儿她们晓得,除了排戏,其他我就是个白痴。一个我是欲罢不能,一个我是想罢得不得了。中宣部、文化部、研究院,北京的,到北京开会每年至少三次,我全部以排戏为名请假,我不喜欢那些。我昨天才把天津的案头从头到尾理了一次,中间还有一场戏是重新写。
这么多年在外面排戏,有时候也回家。回去又出来排戏,又回家去休息。我觉得渐渐地我自己变成了两个人,就是两个谢平安。一个谢平安在外面排戏当中,很想很想回家休息。一排起戏,完全又把这个忘记了,因为排了这个省,经常紧接又到那个省排那个戏。这是一种埋头苦干。但是当我回到家,头几天觉得太舒服了,觉得我为啥子要跑出去嘛?不出去了!只要过五六天,自然地又牵挂到外面了,去排戏,这是另一个谢平安,来回折腾的谢平安。还有一个谢平安,巴不得现在就不排了,真的,我曾经心里定了一个计划,我夫人、我家庭的人都晓得我说过到了哪一年就不排了,然而过后又去排。
我说想不干,就是处于这种矛盾状态当中,但是口里这样说,不断地还在走,还在排。不光是我住医院的时候,明伦给我打电话,还有好多好朋友都说行了嘛,你还在整,身体是你的,你也要要。尤其是我2009年动了手术以后,到现在已经进入第五年,这五年至少排了二十五个戏,不断地有好朋友劝我,平安,你够了嘛。我都不晓得该啷个说,就推不掉嘛,我心头又高兴又真的无奈,高兴的是你排了这么多年的戏,展示你有后劲,你还可以干,大家又信任你,有一种欣慰。但是我说真话,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动了手术以后,真的,有些时候真的就不想排。我在乐山的时候,明伦给我说峨眉山休息才好哦,峨眉山休息一百元一天,住吃全部包,呼吸新鲜空气,我就想住在那儿去,啥子都不想,晚上就看大片,喝水,看书啊,休息啊,我应该这样子。但是真做不到,直到现在我真的想不排了。
我这个人呢,又是一个软心肠,碰到这一些人,真的,你就推不掉。甘肃那个团长,甘肃那个杨成伟,因为我给他们排了一个《丝路花雨》,整个团都重新改变面貌了,就像那个《张协状元》一样的。他后头就认定要你排。有很多这种打不开的情面,不能够说狠话。其实我又晓得,有没有这个休息权,决定性的因素在我自己,我就晓不得这个是啥子原因。我还是思虑到,它根本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钱嘛,肯定要挣的。但割不开的是一个情结,就是一个心结。
川剧圈原来爱说一句话,叫锣鼓壮人威。真的,作为演员来讲,就算你没精打采的,只要那个“三吹”一来,咚咚咚咚,他自然就要亢奋,这是一种职业习惯,一种职业的条件反射,是不是?就好像穆桂英挂帅,穆桂英听到战鼓一响,本来不干的,拿到那个帅印就跑。就是有这样一个戏剧情结,在搞戏当中有一种充实感。耍,最多一个月拿给你玩耍,很好耍,耍到二月三月,无形当中,人家又没说,自己很自然地就有一种失落感,就不晓得是啷个一回事情。
所以,好多人在职的时候他精神抖擞,一旦退休他没精打采,为啥子?是一种来得很陡的那种失重感。今年,也可能说的是空话,但是我的决心在此,我要到八月份才把这些“冤家”的账还完。从现在开始,坚决不接新戏,我都想好了,我有病,我要看病。就是自己“坚强”起来,用一个最严厉的语调,然后逐渐达到一年最多一两个,或者不排。抽烟,原来抽这么多,现在忽然变成两支,为啥子?两支好戒,随时都可以不抽就行了嘛。
义胜情,欲爱还休
前一段时间,《尘埃落定》还没有开始排,我在成都复查。天津青年京剧团那个团长叫李少波,他跟我是2002年在石家庄认识的,那个时候他还在当河北省京剧院的院长。他的爱人叫张艳玲,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请我去排一个戏叫《野天鹅》,安徒生的童话戏。排了过后,我们关系非常好,非常融洽,包括他现在那个编剧。后来他就调到天津,当了天津青年京剧团的团长,跟我联系,要我给孟广禄排一个京剧《林则徐》。
写这个戏的人又是我的好朋友梁波,梁局长,就是原来天津市文化局的局长,而且是为《华子良》的成功贡献很大的一个人,就是他说的:有戏才有戏,没有戏就没有戏。他不光是鼓励他们,而且亲身参与《华子良》的筹建、排练,一直到演出,一直到后来搞精品工程,他一直参与,这样子才把天津京剧院扶起来,能够跟天津青年京剧团并立。原来实力是那边很大,但是这边权力很大,实力起来了当然就拼起了哦。你要修个中华剧场,这边就修一个滨湖剧院,都是政府拿钱。
他当了天津青年京剧团团长,由我给孟广禄排这个戏,我听了很高兴。为啥子高兴呢?第一,天津青年京剧团它有角儿啊,是年轻人、中年人很集中的地方,而且孟广禄应该说在现在的京剧界是第一名,就是“铜锤”,应该是第一名,确实唱得好。他上一次就是2013年,在济南举行的那个艺术节,他演的项羽,作曲也是很有名的朱绍玉,北京京剧院的,就给我打电话,让我一定要去给他排《项羽》。恰恰那个时候挪不过来,我就推了。第二次人家又来,你想,导演都是喜欢好演员,喜欢好演员有两点:戏好排,演出效果好,是不是?
但是我又一想,不能去,为啥子不能去呢?两个京剧院都在天津,而下一个京剧节就在天津举行,哎,你说下一个京剧节是在北京举行,他们从天津去还好一点儿,但就在天津,当地两个剧团,同是谢平安排的两台戏,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而且会给两个团带来很多不利的东西,我又何苦非要这样子不可呢?因此我就打电话给这个李少波,我说你就不要来了。他说我已经订了机票了,明天我就到。我在电话头给他说不清楚,好嘛,我也想看他们一下。第二天来了,住在那个卖手机那一条街的酒店。当天晚上我去了,我打的去了,去了以后我们当然就叙旧,他爱人张艳玲也来了,叙旧完了,我好说歹说,才把他说掉。我说我就当面给你致歉了,最后还拜托他,你回去后帮我向孟广禄致歉,因为我们两次失之交臂嘛,他是非常好的演员,我今后一定找机会跟他合作。又给梁局致歉,不是我有意推他的剧本,我觉得我做的这件事情是对的,有的时候该接,有的时候为了两个京剧院的团结,为了两个京剧院的戏不要“打架”,就最好不要接,这样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