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三月恢复意识时,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三月猝然睁开双眼,惊恐地四处张望,他想坐起来,可全身酸痛无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干了什么。
“你醒了?”那个声音又来了,来处好像是他的头顶。
“你是谁?!”三月愤然,胸膛一起一伏呼吸急促,“你是谁?你是谁?!”
四周寂静,无人回答。
三月听着自己的喘息声,内心慌乱,瞠目瞪向四处。那黑暗之中,仿佛每个地方都藏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
“你在哪?!你!你!”三月受不了这种恐惧的侵蚀,逐渐崩溃,不停地奋力大吼:“你要出来就出来!我不管你是人是鬼!要杀要剐我随你!”
一通咆哮之后,三月把仅剩的一点力气都用完了。他猛然往后垂下头,就跟个死人一样,精疲力尽,生无可恋。躺在那张床上,满脸绝望。
四周依旧是寂静的,好像那声“你醒了”是三月的幻听,假的跟真的似的。
“哈......哈......”三月无力地哈气,两眼几乎闭上。
“别睡。”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又不吃你,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三月又睁开双眼,怒视四周,“你他妈到底是谁?不对......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生这么大气干什么?”那声音游荡到了他耳边,话语之中带着一丝笑意:“我看你长得好看才借你用一用,你怎的这么胆小?”
“你他妈闭嘴!”三月恼羞成怒,粗话不断,“你是什么鬼东西?昨夜吓我害得我被罚,今夜还他妈来看我热闹?”
“你是不是觉得当场被官员打,很丢脸啊?”声音突然问。
“......?”三月一顿,停了下来。
“西街的人真惨啊,官员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声音似乎远了,“而且一辈子都会是西街人,哎......真的惨啊......整天吃的是清汤跟臭米。天天望着东街有多好东街有多好,然而也只有坐在河边想东街有多好有多好。一日为奴,终身下贱。说过来,你们也只是东街人的远房奴隶而已。”
三月不语,面色凝重。
“而且啊......”声音似乎又近了,近到到了他的心里。“你以为长得好看就能坐在河边得到东街小姐的垂帘青睐了吗?好看的皮囊多得是,她们为什么偏偏得要你这幅华而不实的?这想法本身就是个白日大梦啊,所以我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
这些话句句犀利,三月哑口无言,只能皱紧眉头,心乱如麻。那声音说的的确是事实,是三月一直不想承认的事实。
“你到底想说什么?”三月沉默许久,虚声艰涩道。此时此刻他都不在乎那东西是什么了,也不害怕,结果最坏,不就一个死吗?有时候,死还真是他梦寐以求的。
在这样忙碌无为的西街活着,真的跟死了没两样。
声音停了一会,笑问道:“你觉得......是在这里当个奴隶好,还是去另一个世界,当一个掌握生死的判官好?”
“......”三月猛地转头,那双红色眼睛就在他眼前。
红眼睛带着笑意看着他,声音还在响:“你选择嘛,我会帮你的。”
三月愣愣地盯着那双眼睛,不如上次的恐惧,这次他眼中是惊讶和怀疑。
红眼睛眯了起来,一声哼笑响在这黑色的房间里。
自那之后那声音每日都会来找三月,只是跟他说些有的没的,停留一会便会离去。时间一久,三月就没太驱赶他。但从心底里看,三月还是对那个声音非常厌恶。或许是因为那声音总是喜欢把他不可告人的那些事直言不讳的说出来,又或许是因为那声音每次都只靠三言两语就把他的情绪引到极端。三月在那声音之下只感觉到一件事。那声音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自己是哭是笑,都由不得自己。
但厌恶归厌恶,三月想脱离西街还是真的。既然那个声音说能给他个机会,那不管真假,三月都想争取一下。到阴界当判官这种事他以前从未想过,别说想过,他连阴界是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声音知道有阴界这个东西,想必对这些事是有些了解的,加上那声音自己就像个鬼,一二算来,他说的应该错不了。
三月想到这,便沉沉睡去了。
同时的夜晚,年花在自己房中,脑袋也没空着。
年花的房间很明亮,各个烛台上都点满了蜡烛。里面摆着各种东西,没有被翻过的书柜,没写过字的书案,没有碰过的纸笔墨水,以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梳妆台。梳妆台边上有一张大床,床的四边都架上了木架,木架上又放了紫纱帐。紫纱帐重重叠叠的垂下来,把床上的东西挡了许多,迷迷蒙蒙的看里面。
年花侧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阳光下三月在河边晃腿的清爽少年模样。她边想着,边用手指挑自己的嘴唇,时不时地傻笑一下,那双眼睛里好像装进去了几十颗星星,一闪一闪的。
夜还未深,年府里的灯全都亮着。门外的侍女提着一盏灭了烛火的灯笼,站在门口,朝屋里喊:“小姐,夜深了,你睡了吗?”
年花听见这声音叹了口气,放下了挑嘴唇的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对外面道:“睡不着啊。”
侍女推开门,往里面伸进一个头,看向年花,问道:“那我去给你煮碗安眠汤?”
年花仰头,嗯了声,接着半个身子倒了下去。
“……”侍女纠结地抿抿嘴,犹豫了会,开口问道:“小姐,你这是在想……西街的那个谁吗?”
年花睁大眼睛,直直地又坐了起来。她两眼圆溜溜地盯着侍女,眨了眨,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
“……”侍女扶着门框垂头苦笑,还真让我猜中了……“没事我这就给你去煮汤。”说完她便关上门,转身走开。
“诶等等!”侍女关门时年花脑子一灵光,想到了什么,急忙披着被子跳下床,大步跑到门边,拉开门冲侍女喊道:“今天有哪个叔叔或者哥哥来看我吗?”
侍女闻声止住脚步,微微侧过身子,一手捏着下巴想了想,答道:“今日没有官爷来看小姐啊,但是今日是安官爷值夜,估计就在年府附近。”
“安叔叔?”年花疑惑地皱了会眉头,末了又笑着说:“那你去叫下安叔叔?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叫他?”侍女有些讶异,“这大晚上的,你要与他说什么啊?”
“哎呀你叫就是了!”年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就在房里等,一会后我就要见到他!”说完还未等侍女回应,年花便关上了门。
“……”侍女还想再推脱,可年花把门一关,可不就跟她说了没门嘛。无奈,侍女也只能深深地叹口气,提着灯笼垂头丧气地往府外走去找安官爷。
安官爷全名安甫面,在官府里的人中最年长,是护都官府的大头,也就是首领。他跟年花的关系也最好,可以说啊,年花是他一手带大的。官兵里年花都喊他们哥哥,唯独叫他叫叔叔。
这不侍女找到安甫面的时候,安甫面一听是年花找他,二话不说就离了岗位往年府跑。侍女苦巴巴地跑他后面说要给他照路,追了一路,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年府门口。
安甫面跨过大门就直走,一点犹豫都没有,好像对这年府这个地方很熟悉。侍女到了年府又喊着要给他带路,一抬头发现他走得比自己还要熟,立即闭上了嘴觉得自己多余,耸耸肩膀无声地跟了上去。
安甫面兴高采烈地走到了年花的寝房门口,弯下腰敲敲门,轻声柔道:“小花?还醒着吗?”
年花还在被窝里发呆,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即回头笑喊了一声在的在的!接着跳下床去开门。
“安叔叔!”年花将门打开一个小缝,自己把头探了出去。她睁大眼睛盯着安甫面,声音甜甜的,“叔叔进来进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安甫面在年花来开门的时候就收了那孩子一样的笑,咳了两声转为了严肃。年花开门看他,他还是装作不苟言笑的样子,道:“什么事这么急啊?我还在值夜就把我叫过来。”
“也不算很急,但我觉得急。”年花傻笑着从门缝中伸出手,抓住安甫面的手腕,往里面拉了拉,娇声道:“哎呀你快进来嘛!小花有事求你。”
安甫面一本正经地看她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
年花窃喜,轻轻把门关上了。
“到底什么事啊?”安甫面负手站立,威严无比,说话都缓慢了许多,也没了来时的毛躁,乍一看还真有一副首领的样子。
年花披着被子快步走到了床边,反身坐了上去。她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只露个头出来。
她睁大了闪亮的双眼,笑嘻嘻地说:安叔叔,在官府哪里,你是最大的人了对吧?”
安甫面听了得意地笑了,哼了一声,“那自然是了!”
年花忙道:“那,那你能让西街的人到东街来吗?”
“……”安甫面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他愣住眼睛眉毛嘴巴成了三个一字。“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