纭曼看着手里的木兰发簪，这分明就是当初在三川郡因钱不够退掉的那只簪子。
她猛然望向盖聂，高声质问，“我当初明明就退掉了这只簪子，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我……”盖聂沉默着，眉眼间尽是愁云，星眸几番闪烁流转，回避着少女的追问。
纭曼手握发簪，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她将那块绿纱细看一眼，发现只是半截。
她这才突然想起来，这是当初在芦苇荡替他包扎手背的那半截绢帕，他居然也还留着。
纭曼下意识就垂眸去看盖聂的左手背，伤口早已愈合，只是仍然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疤痕。
她的心，突然就被那条浅痕刺的生痛，她抬眸望向盖聂，似乎从他闪烁回避的神情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终于抑制不住扎进了他的怀里。
她强忍夺眶的泪水，仰头软声呢喃，“阿聂，你说话啊，只要你说一句你不喜欢我，我便马上转头离去……我保证……说到做到……”
少女面上泪如雨下，却还扁着嘴角一番承诺，那满是不舍与依恋的模样直戳进盖聂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觉得心中阵阵刺痛，前所未有的酸涩。
他微动嘴角，却如何都开不了口……
他的沉默像是百年那么长，纭曼忍不住又是一声追问，“阿聂，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眼前的发簪，半块绢帕，以及他现身于此，纭曼不信他对自己没有感觉！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在害怕，他在顾忌，他在逃避她！
她得想办法……
盖聂望着眼前的少女，眉间全是纠结彷徨，心中思绪千转百结。
他怕什么？
他的世界满是刀光剑影，他怕自己的剑会伤到她，他怕她午夜梦回都是惶恐不安，他最怕她伤怀落泪，他只想她此生都如从前那般明媚灵动，心中无尘，笑靥如花……
可是……
他的使命，他最初选择要走的那条路，都在告诉他，他做不到！
他嗫嚅着唇瓣正欲开口，却突然感觉左手背上一阵刺痛，他垂眸去看，少女正抓住他的手背，一口咬在了那条浅痕上面。
然后就见少女抬起满面泪痕的小脸，望着他一字一句，“盖聂，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话落，少女已放开他，满面冰霜毫不犹豫的转身往回走去。
少女转身的那一刻，盖聂的左手猛然一抖，他望着手背上那一排整齐的牙印，可最痛的地方却在心尖之上！
他举目去望，绵绵细雨已不再飘落，淡淡晚风里，少女缟袂绡裳，素带随风，身影纤巧细弱似欲飞去……
他望着朦胧月影里少女落寞孤寂的背影，突然害怕她会永远这般清冷孤绝的走下去，直到完全走出他的视线，走出他的人生……
一念至此，他便觉疼痛心悸，那痛从心底深处冲出喉咙蔓延至全身，他觉得连肌肤都寸寸如割，脆裂快似鳞片脱落……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疾步追了上去，抬手便带过少女的臂膀，一把将她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纭曼被他拉带着，重重撞进了他的胸膛上，她扬起小脸，满面惊疑……
盖聂的目光深落在她的眉目之间，一复一日克制积压的情衷，终于在此刻冲破喉间的苦涩，倾泻而出……
“是！我喜欢你！”
他嗓音浓烈厚重，星眸染光，灼灼炽热，“明知你我身份悬殊，明知你有婚约在身，明知这份妄念没有未来，我还是情不自禁的喜欢上了你……”
但是，说到最后，他却神色沉寂了下去，突然微一转眸，“可是……”
纭曼此时已是面泛惊喜，心神荡漾。
没等盖聂说完后半句，她已抬手环上他的肩颈，踮起脚尖便在他唇畔软软印下，轻轻柔柔似轻羽一划而过，便害羞的低下了头。
“…………”
盖聂神色猛然怔愣，他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一阵酥麻，俊脸唰一下就红了。
纭曼伏在他怀里，神色羞赧，心怦怦的跳，也不敢再抬头。
她终于等到他亲口说出来了！
她紧紧圈住他的腰，低声细语，“阿聂，没有可是，不要说可是，我只要确定你对我的心意是真的就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都不是问题，相信我，好吗……”
盖聂回过神，颤着声音，“可……”
“我饿啦……”纭曼破涕为笑，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阿聂，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吧！”
随即，她便一身轻松的轻推开盖聂，抬脚转身往回走。
“…………”
盖聂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已令他走火入魔了，他分明可以不说出那些话的，他可以再狠心一点的，可到最后却毫无推开她的勇气！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望着前方少女那轻快的背影，盖聂抬起脚几步便走了上去，将油纸伞遮到她头顶。
纭曼侧头朝他甜甜一笑，随即想起什么，立即抓过他的左手，看着自己印在那里的那排牙印，悔恨难当，恨不得给自己一个爆栗。
她对着盖聂的手背轻呼几下，才仰头轻问，“疼吗……”
看着少女的动作，盖聂眉目万千柔和，只轻一摇头。
四目相对，纭曼眉眼一弯，便又笑开，她突然递出手中的木兰发簪，“阿聂，帮我戴上吧……”
“…………”盖聂星眸微动，一阵迟疑。
纭曼却直接将发簪塞到他手中，笑着一声催促，“快点啦……”
盖聂这才抬起手，颤颤巍巍的将发簪落在她的发髻上。
“好看吗？”纭曼伸手在自己头顶一阵摸索，满面喜色。
“嗯。”盖聂微微点头，一声轻应。
纭曼转头看了看手中那半块绢帕，嘴角便又止不住的上扬。
原来，她并不是一厢情愿他一直都是喜欢她的；可想到他欺瞒自己这么久，又觉愤愤不平。
于是，她便调皮的揶揄起来，“阿聂，你缺绢帕吗？我改天送你一块新的吧，我那里还有很多呢，这个半截的就不要了吧！”
说着，便要将绿绢往路边甩去。
“…………”
盖聂沉默不语，却动作麻利的一把抢回那半块绢帛又揣进了怀中。
看着他的动作，纭曼眉眼轻勾，便止不住的开怀灿笑。
盖聂面上淡淡窘迫，可看少女笑得灿烂，心中却不自觉便轻松起来。
看他一幅矜贵清冷的模样，纭曼捉住他的臂膀，便又开始闹他，“阿聂，你再叫我一声吧……”
盖聂星眸闪了闪，低低一声：“公主……”
“我不要听这个……”纭曼小嘴巴一扁，将他的胳膊拉扯晃悠。
盖聂望向少女，眉宇一暖，星眸似烟波浩渺般温柔，随即便是一声：“曼儿……”
“嗯～我在呢！”
纭曼飞快的应他一句，满足的笑容便在小脸上荡漾开来。
油纸伞下的两人，就这样沿着街角缓缓前行，夜幕下的风声里都隐隐回荡着少女的欢声笑语……
琉璃馆的胡亥，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无奈苦笑，“父皇这次失算了……”
想到即将面临父皇的怒火，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然后，便快速转身下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