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域之巅，云雾缭绕，一场被三界六道关注的大战终于分出胜负。
“你今天如果不杀了我，这个世道会乱！”
说这话的男人披散着头发，跪在地上。他面前有一把断剑，一副一败涂地的模样。
“难道我们两个家族，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不可吗？”
另一个男人站在一旁，手中握着的剑闪着清冷的光，显然他是这场大战的胜利者。
“我今天只有死在你的剑下，天下才能太平！”
“华凌，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华凌缓缓抬起头，清秀的面庞上有数道剑气划破的伤痕。
“我糊涂？”华凌腾的站起来，怒目圆睁，牙关紧咬，杀气腾腾。
“你是不是还想和我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焦青云……你活了四百年，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啊……”
华凌弯腰捡起地上的断剑，拿在手里反反复的打量着，时不时用衣袖擦拭剑韧上的血痕。
不懂剑的人也能看出这是一把好剑，即使断了，也寒气逼人，
“我的这把致奇，居然被你的致异斩断。”
话毕，华凌挥动断剑，猛地朝焦青云脖颈处斩去。
谁料青云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反而把自己的致异剑背到身后，闭目仰脖，舍生就死。
致奇剑割断一缕青丝，停在了半空。
“你竟也不躲？”
“生死有命，如果今天我们两只有一人能下山，我宁愿是你。”
华凌叹气。
“你的眼里只有生死吗？其实这世间生死都是小事，体面的活着才是最难的！”
华凌收起剑，慢慢走到断崖边。背对着青云，长吁短叹。
“今天败在你的手上，我心有不甘，却又庆幸，这世道乱了这么多年，也该消停了。”
“华凌，我……”
青云刚要说什么，被华凌摆摆手打住。
“三界六道，八大家族，为了争这仙尊的名位，斗了一千三百年，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为天下苍生计，我们在此比武，就是为了早日结束这场荒唐可笑的争斗。”
“华凌，你听我说，我们不必如此，我们一起下山，昭告天下，说我们难分伯仲！”
“你我若是不分胜负，我们两大家族难安，天下人也难安！”华凌依然背对着青云，言语中尽是无奈。要是有生门，谁又愿意往死路上撞呢！
“我现在就告诉你，如果我们不分胜负，那我们两家还是会彼此不服，你们焦家会找一切机会挑衅我们华家，我们华家也会不断滋扰你们焦家。他们会让我们再战，再战之后还有再战，直到我两一决高下。死在你的剑下就是我的命中注定。”
“你再看看我这断剑，说是难分胜负谁又会信呢？”
华凌说话间，又把断剑举到眼前，细细打量着。
“致奇——真是一把好剑啊，如今已是残断。”他手指尖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剑刃，眼神里透露出怜惜。
“你可是要我擎着这把断剑，恬不知耻的昭告天下，我与你难分伯仲吗？”
华凌的话说得云淡风轻，甚至还有几分笑意，青云听得一时也是哑口无言。
“焦青云，我其实能接受败给了你，毕竟你骨骼精奇，这天地间几千年也不见得能造出一个你这样的好身骨来。败在你的手上不仅我能接受，我们华家也能接受。”
“那你既已败了，又何苦寻死呢……”
“斩草要除根啊！”
“我不死，我们华家就还盼着我有朝一日能打败你。你们焦家就夜不能寐视我为心头大患。焦华两家不得安宁，那这三界六道也都别想有一日安宁了。”
焦青云这才幡然醒悟，华凌今日唯有一死，方可安天下心。这个结果虽是他不愿看到的，却又是他无法左右的。
“而且我真的累了。青云，你知道，如果我今天和你一起下山，我未来的路有多难走吗。”
“我输了，在三界六道天下众生的面前，我输了。从此，一个叫做一雪前耻的东西就会像梦魇一般缠上我，紧紧勒住我，像油锅一样烹炸我。很多人会来鼓励我振作，在‘一雪前耻’这锅滚烫的油锅下面添柴加火。还有一些人会警惕的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在他们心中我总有一天会掀起滔天大浪，把难得的太平盛世搅得一塌糊涂。”
华凌缓缓的转过身，慢慢的朝青云走过去，将断剑致奇双手奉上。
“你我相交百年，我的心事与你说过，你的笑话我也看过。致奇的主人，不能死在自己的剑下，请你给我一个体面。”
华凌脸上的杀气进消，唯余柔情脉脉。此时的华凌，是青云的兄、友、智囊，前辈，唯独不再是争夺仙尊之位的敌手。
“可是，我若了解了你，余生都难安！”此刻的青云不再是技艺超群的仙侠，他眼眶里的泪水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划过俊俏的脸庞，一颗颗的滴到衣襟上。
“懦夫！”华凌突然咆哮起来，“我居然输给了你这样的懦夫！”
“整天心心念念这些儿女情长，我怎么会输给你这样的软骨头！”
华凌显得暴跳如雷，也不知他是故意激将，还是真的心有不甘。或许二者皆有之。
“华凌哥哥，真的只能你死我活吗？”青云哭得越来越伤心，开始用袖子抹眼泪，像个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孩子。
“我们可以一起下山，就和他们说我输了，你是仙尊。”
青云听到可以一起下山，抬起头，欣喜的看着华凌，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我回到华家，没有人会责难我。毕竟今日大战本就力量悬殊，我若得胜，也是胜在远在星辰之外的好运气。”
青云听得越来越开心，甚至嘴角挂起了笑意。对他来说，只要华凌能不死在他的剑下，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你不要高兴的太早……”华凌抬头看了看青云居然没出息的面露喜色，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怒意。我居然输给了这个智障！？
“很快，我们华家就会对你们焦家阳奉阴违，表面上俯首称臣，暗地里开始想办法为我重铸致奇。然后就是不断的挑战你们的权威。最后，我们又会回到这里，我们又会短兵相接，我们又会回到你死我活的局里！”
“那如果，是我输了呢？”青云突然说道。
“什么？你是不是没睡醒？我怎么可能赢得了你！你可是公认的千年奇才。我凭什么赢你！”
“凭远在星辰之外的好运气……”青云心意已决，丝毫由不得辩驳。
华凌诧异的看着青云，心里不禁犯嘀咕：他真的是个智障！
“我们一起下山，我就说厌倦了争斗，从此归隐山林，绝不再战！你我都知道，你才适合坐在仙尊的位置上，我不过是空有一副好仙骨罢了。”
这次换华凌哑口无言了。
细想想，青云说的话确实不无道理，仙尊统领三界六道，制衡八大家族，不是武艺高强就能保万世太平的。毕竟也不能遇事就兵戎相见，在多方势力之间斡旋这种活计，确实不是青云所能胜任的。
青云见华凌面露迟疑，又接着说道：
“如果我们焦家不肯罢休，我就去一个没人能找到我的秘境，潜心修炼，他日你若有难，我必鼎力相助。”
“你若走了，蒲羽该如何？”
“她……如果她愿意，可以和我一起隐遁。”但青云心里明白，隐遁绝不是蒲羽所能接受的。“她若是不情愿，自会有人给她想要的生活。”
说完，青云目不转睛的看着华凌，目力击穿华凌的面庞。
“你要我照顾蒲羽？”华凌怔怔的问。
青云不置一词，有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告白。
“你是智障吧！”华凌终于忍不住将这句话宣之于口。
“你是觉得我们这三角关系还不够混乱是吗？好不容易理清楚，蒲羽跟了你，我退出，你现在又要把这局面打破？”
“这是最好的办法，若能如此，便可两全。”
“焦青云，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仙尊的位置你不要了，两小无猜青梅足马的俏媳妇你不要了，你们焦家的荣华富贵你也不要了，你就要我不死？你是不是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误解？”
“我可从来没把你当过生死之交哦！当初在成林学院，我和你走得近完全是因为蒲羽每天和你黏在一起，我是为了接近蒲羽才和你称兄道弟的。”
“咱两从在学院开始，就是竞争对手，你家和我家这几百年来也都是竞争对手，你难道以为我去学院修行，是为了和你交个朋友，让你在日后大决战放我一马？”
华凌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而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而且我们当时是七个人总是厮混在一起，比起旁的人，我对你是最差的了。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之间终有一战。”
华凌以为青云要气急败坏的一剑刺过来，没想到青云活脱脱就是个闷葫芦，一句话没说，呆子一样站在那，面带微笑的看着华凌。
“你们焦家要是知道你这么没出息，肯定后悔当初牺牲那么多长老的性命来换你的命。”
青云突然转过身去，这次换他背对着华凌了。
“天地苍苍，惟余莽莽，畜生道十余年，人道几十年，修真者数百年，位列仙班后方得上千年，修成正果可得数万年。但与这天地千万年之寿仍是微茫。”
“三界六道，各有执掌，八大家族分庭抗礼，仙尊之位不过盟主罢了，德才能三者兼备之人方可以仙尊之尊崇地位，开万世之太平。”
“昔日蒲仙尊神归混沌，引来这一千三百年混乱不堪，民不聊生，家族离心，六道崩散。你我心里都清楚，能功法，我不及蒲仙尊万一，论谋略，唯你堪与匹敌，论驭才运物，你远在我们之上。将来万世太平，普天之下，只有你可以，这才是你的命。把你送上仙尊的位置，才是我的命运。”
“你真这样觉得？”
华凌被青云说动心了。毕竟，都是青年才俊，又有谁真愿意一心求死呢。
“普天之下，无人不惋惜，如若我的仙骨与你的才智能生在一起，那未来的几万年都将是一片祥和。”
“你劝我为天下计给你一个体面。但如果真的要为天下计，我更应该把仙尊的位置让贤于你才对。”
“你是一直这么想的？还是刚刚才这么想？”
“在知道我们终有一战的时候，我就想过故意输给你，可是输给你真的太难了。我已经很努力了。”
华凌听了青云一本正经的如是说，差点气得吐血。但回想刚刚的大战，确实又能看出青云故意放水的痕迹。
“为了能赢你，我也尽力了。”华凌虽然心里不爽，但敌不过是不争的事实，不得不承认。
有时候，老天爷的不公太让人气馁。青云的资质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他在天生资质方面的优势，是那种即便你对仙术道法毫无见地的人，也能一眼把他从人群中分辨出来。
在焦青云还未出生的时候，华凌才是这天地间毫无疑问的仙尊之位继承者。这一点连上一任仙尊都觉得是毋庸置疑的。
直到四百年前，焦家一个男婴横空出世，改变了世人的这份毋庸置疑。
短短几十年间，本来实力薄弱，被其他几大家族边缘化的焦家，也因为得了这么一个天生好仙骨的奇才，而倍受青睐，势力不断膨胀，如今已成为六道家族之首。
既生瑜何生亮。
普天之下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少年天才被后生的奇才打得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日。后生奇才迅速的剥夺你的光环、荣耀与世人的瞩目。你从世界的中心不断向边缘滑落，即使你拼尽全部的努力，也丝毫没有办法让这滑落的速度稍稍减缓。
在天生的不公面前，任何努力都显得徒劳。老天给了青云所有好的，还要把更多好的也一同给了他。包括蒲羽。
想到这些，华凌悲从中来。想到蒲羽，想到刚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大战，想到青云想输却没机会输，想到青云的智障言论。华凌低垂头，两行清泪划过脸庞，此时的他除了默默流泪，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华凌哥哥，我们下山吧……”
华凌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慢慢走到不远处，将断剑残片一块块捡起来，捧在手心里，对着剑呆呆的看着。
“我的致奇剑和你的致异剑本是一对，当年我们在大周山荒芜洞，费劲艰辛找到一块补天石。又一起闯入魔界，用那万年不熄的火山流焰淬炼成铁水。我被魔道扣押，你抱着滚烫的铁水冲入仙域禁地的圣池，方得这两把剑。”
“你手里拿着致异，背上背着致奇，单枪匹马的来魔道救我的时候，我还不满意你擅自做主替我选了致奇，质问你是不是把好剑偷偷留给了自己。”
“当时我说要拿致异换你的致奇，你又不肯。非说我算定你要换剑，所以致奇才是更好的那把。”青云也想起了很多往事，不禁讪讪笑了起来。在他看来，你死我活的困局已解，不需时便可同华凌一道下山。
“现在看来，你的致异确是一把好剑。而我的致奇输在我在挥剑之人太过不敌。”
华凌一边说着，一边捧着断剑与残片疾风劲步朝悬崖边走去，都没等焦青云反应过来。
“华凌，你要干嘛……”
华凌望向青云，嘴角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