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老夫人见慕汀岚进门来还未先与自己好好说上几句话就问起了明玉秀，心里便有些不大舒服，当即半真半假地冷了脸色：
“一来就光记得找人，这么久没见到祖母，就没有什么想与祖母说说的吗？”
慕汀岚一愣，祖母的语气让他听起来恍惚有几分陌生，似乎有哪里与往常不太一样，之前在马车上听她与秀儿说话，他就有了这种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怪异感，此刻这种感觉更甚。
见祖母板着脸有些不高兴，大哥又在愣神，一旁的慕汀珏赶紧上前打起了圆场：
“大哥，玉姐姐去伙房里做饭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不是才来军营吗？怎么就去做饭了？
慕汀岚狐疑地扫了慕汀珏一眼，将他飘忽不定的小眼神一一收入眼底，心知定是这小子嘴馋，才让秀儿一来就去给他做吃的！
这才见面就知道使唤人，真是一点不客气！
正欲说他几句，一旁的慕老太太又道：
“好了汀岚，知道你心疼秀丫头，累不着她的，这不刚好到了饭点嘛，我也想尝尝她的手艺！”
见祖母都这么说，慕汀岚没好气地瞪了小弟一眼，又朝慕老夫人道：
“祖母，您先歇会儿，我去伙房看看，秀儿第一次来，怕是许多地方不熟悉。”
见孙儿竟如此稀罕那丫头，生怕离了一刻，慕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扫向一旁一直不吭声儿的柳晴霜：
“晴霜啊，你去将你表叔母给岚哥儿缝制的那几件春衣拿过来吧。”
柳晴霜是慕老夫人庶妹的孙女儿，当年这位庶小姐在京都也算是个颇有才情的闺阁千金，后来不知怎的就在元宵灯会上看上了一个糊纸灯笼的穷书生，还不顾家中反对一意孤行地嫁给了那人。
只可惜那位寒门书生虽日夜苦读却屡次落第，郁郁不得志间日渐颓废，原本靠着妻族立起的小小门庭也一天天地败落了下去，后来又经历了独子与儿媳双双溺水的打击，没过几年便与世长辞了。
如今已经过了悠悠四十载，慕老夫人的这位庶妹早在前两年便已积劳成疾早早过世，慕老夫人怜惜柳晴霜孤苦伶仃，便做主将这位外甥孙女儿给接到了自己膝下来。
柳晴霜听见慕老太太唤自己，连忙起了身，又从行礼中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慕汀岚冲柳晴霜点了点头，伸手将包袱接了过来，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三套针脚细密的春衫，想到这是母亲亲手为他所做，慕汀岚心中也有几分欢喜，他将手放在衣服上细细摩挲。
忽然一个藕荷色的香囊落入了他的视线，慕汀岚正心奇母亲怎会给他缝制这种他从不爱戴的小玩意儿，又见那香囊面儿上绣的似乎是两只戏水的鸳鸯，心中立刻明了。
他侧头看向柳晴霜，只见她一路上原本苍白如纸的面色上已带了点点红晕，便唤来了门外伫立的守卫，将那香囊交到守卫手中：
“这个我用不上，拿去励勤营吧。”
柳晴霜的面色陡然一白，励勤营是军营里专门用来存放奖赏的地方，为了鼓舞将士们训练的热情和士气，许多军营都有这个设置。
一些上好的衣物，美酒，药材，兵器，甚至是医书，兵书都能在这里寻到，军队里以月为单位考校士兵们的平素表现，月末评为优良者便可自己去励勤营中挑选一样中意的奖赏作为鼓励。
见慕汀岚要将自己的一片心意送往励勤营，柳晴霜张了张嘴，眼中一下子溢满了晶莹的泪：
“表哥，你若不喜欢，我再去做别的，只是这是女子私物，怎能......”
怎能送到励勤营去给那些连认都不认识的男人随身佩带呢？
“柳姑娘若也觉得女子私物不该私相授予男子，那这件绣品还是交还给姑娘自己保管吧。”
慕汀岚话落，朝慕老夫人拱手行了礼：
“祖母，孙儿待会儿再来。”
慕汀岚一走，柳晴霜便再也忍不住了，转头扑到慕老夫人的怀里抑制不住地泪水连连：
“姨祖母，表哥他.......他是不是讨厌我，呜呜呜——”
慕老夫人无奈地伸手抚着柳晴霜的脊背，心疼地叹道：
“你表哥怎么会讨厌你呢，他怕是一时没有领会到你的心意，快别哭了傻孩子！”
“可是......可是那姑娘，表哥如此将她放在心上，那我——”
柳晴霜想到了慕汀岚温情注视着明玉秀时的样子，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了。
两人的对话听在一旁的慕汀珏耳里简直犹如一个炸响的爆竹，怎么祖母这次来不是来替大哥去玉姐姐家提亲的吗？现在又是什么个情况？他要赶紧报告大哥去才是！
***
慕汀岚抛下众人独自来到军营的伙房，明玉秀正系着一件宽大的灶衣在灶台边洗洗切切。
见到她身上穿着显然不合身的灶衣，慕汀岚走到一旁，低声吩咐自己的亲卫去拿件新的灶衣过来，然后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到明玉秀身后，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
明玉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给吓了一大跳，举起手中的菜刀转头就朝身后之人砍了过去！
慕汀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皓腕，看着她手里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嘴里啧啧惊叹：
“还没过门就要谋杀亲夫，秀儿你好狠的心啊！”
看清背后之人竟是慕汀岚，明玉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没事儿跑这儿来吓唬我做什么，再说我也没有答应过要嫁给你！什么亲夫不亲夫的！”
听着明玉秀语气不对，慕汀有些纳闷儿地挑眉：
“咦——怎么了这是？火气这么大是谁惹你啦？”
明玉秀用力将自己的手从慕汀岚的手心里抽了回来，一脸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你的青梅竹马都找上门来了，为何我之前问你，你却从未与我说过？”
青梅竹马？慕汀岚低头略微思索了片刻，再抬头时，脸上便带了一抹促狭的笑：
“你不会说的是柳晴霜吧？她可不是我的青梅竹马。”
柳晴霜是前两年才到他们府上的，但是他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入了军营，两人根本没有过交集。
他知道家里有这么一口人，回京叙职时也在府里见过几回，但他从来只将她当做远房亲戚家的女儿来看，算哪门子青梅竹马？
见明玉秀状似吃醋的小模样，慕汀岚不由得勾起了唇角，这丫头，不就吃个醋嘛，做什么这么别扭，还冲他发小脾气，真可爱。
“是吗？”
明玉秀显然没有慕汀岚那样的好心情，她回过头去一边切菜一边朝慕汀岚淡淡道：
“慕老夫人方才说了，以后在一起相处的日子还长着，说不得就是半辈子，让我们姐妹俩要好好相处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听明白吧？何况她也不傻。
“祖母她真的这么说？”
慕汀岚听了这话轻轻蹙起眉头，想起方才在营帐中，祖母显然也是知道那包袱里还有个香囊的，所以才特地让柳晴霜拿给他。
明玉秀轻轻扭了扭身子挣开了慕汀岚的怀抱，退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女性，她是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婚姻里出现第三个人的。
不论是那个人做小，还是她做小，都不行！
见明玉秀是真的生气了，慕汀岚好笑地又一步上前，将她手里的菜刀夺了过来放到砧板上，然后又将她的手拽回自己手里。
“纵使祖母有什么想法，那也是她一厢情愿，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纳别的女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明玉秀身上的灶衣扯了下来：
“这件衣服脏死了，上面还有别的男人的臭气，你是怎么穿下的？”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明玉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只听慕汀岚又道：
“总之你将来要嫁的人是我，我要娶的人是你，与他人又有何干系？你只要记住，无论是名分还是宠爱，我都只给你一人，若这途中遇到艰难险阻，你只需坚定信念，与我同行即可。”
明玉秀幽幽叹了口气，她心里很明白，这件事情并不是慕汀岚的本意，她朝他发脾气也的确是不应该，况且慕汀岚现在这么一说，反倒更显得她小家子气了一些。
轻轻点了头正欲说些什么，慕汀岚放大的脸庞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这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又是在只有两人独处的伙房里，明玉秀的小脸蓦地一下就红了。
慕汀岚的吻轻轻浅浅如同羽毛一般轻轻拂过她的额头，脸颊，唇瓣......
两人缱绻的耳鬓厮磨一下子让原本冷冽的空气变得燥热起来，就在干柴烈火噼啪燃烧之际，门外响起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将军！灶衣拿......咳咳！唉哟你们......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推门进来的亲卫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看见这么火热的一幕，吓得顿时丢下了灶衣落荒而逃，心里一个劲地嘀咕：若是坏了将军好事，将军不会杀他泄愤吧？
屋内旖旎的气氛被这冒失的亲卫骤然打断，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慕汀岚伸出两只手捧起明玉秀的脸蛋捏了捏。
“晚上要做些什么菜，我来帮你烧火，吃完饭趁着天色还早，我们赶紧回去。”
“我们？”明玉秀疑惑地看向慕汀岚，要回也是她自己回去吧。
“当然是我们，你是不是忘了我今天早上对你说过什么？”
慕汀岚轻轻放开明玉秀，捡起被亲卫落在门口的灶衣，转身替明玉秀穿上。
“你祖母还在这儿呢，你怎么好去徐家住？”
“若是我留在军营，恐怕某些人就要气得偷偷掉眼泪了。”
原本是想找个借口去徐家与秀儿培养培养感情，现在看来，还真是非去不可了，若是留在军营里与柳晴霜朝夕相对，又有祖母在一旁添柴加火，没事儿也能生出点事儿来。
明玉秀没有理会慕汀岚话里的调戏，又担忧地问道：
“那你怎么跟你祖母解释啊，她老人家大老远过来，你这样把她丢在军营里怎么说得过去？”
慕汀岚像看笨蛋似地看着她：“我为何要与祖母说我不在军营里啊？”
夜里等她睡了他再偷偷溜出去，早晨在她醒来之前他再回来便是，也就是比平日早起晚睡半个时辰而已。
最近军营里因为将士们中毒的事情，也有些人心惶惶，祖母最多在军营里呆个三两天就要返回京都了，就算发现他不在，他也可以找诸多借口蒙混过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