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自责还是愧疚，明玉秀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突然，她就踮起脚尖狠狠吻住了慕汀岚的嘴唇。
这样为她奋不顾身的慕汀岚，怎么可能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这样为她不顾一切的慕汀岚，怎么可能会为了个他根本就不喜欢的女人伤害她？惹她伤心？
空气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几个大人纷纷都别过了脸去，慕汀岚没有想到，这丫头居然会在她爹娘长辈面前这样热情，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呢！
他的脸一热，心里却美滋滋的，即使脸上被脏污的炭灰掩盖了原本的肤色，也能隐约看见几分晕红，虽然他也很想抱起明玉秀吻她个三天三夜地久天长，但是现在，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这一刻，明玉秀的心里只剩下无尽的羞愧和心疼，慕汀岚身上的每一处伤，都像是在无声地指责着她的无理和猜疑，幼稚和不信任。
这样的她在慕汀岚面前，实在是太丑陋了！她何德何能，能够得他如此相护？
“嘶——秀儿乖，快放开，爹娘看着呢。”
慕汀岚的脸皱巴巴地拧成了一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痛的，明玉秀听到他的痛呼声，心里一惊，连忙放开了他。
“你快去，快去水缸里冲一下，温度降下来就不那么疼了。”
慕汀岚含笑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的水缸里将还在冒烟的伤口浸在了冷水里，果然舒服了很多。
“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来烧我们的村子杀我们的人，你们看清楚了吗？”
家人都没有大碍，明玉秀的心情便也平复了许多，连忙问起了事情经过。
陆氏将明大牛扶到一旁的石墩子上坐下，然后将见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女儿。
“我们傍晚刚吃完饭准备歇下，就听见外面有喊杀声，还没有走出去看，胡卫就从外面跑进来，说有歹人进村。
那些人在村子里杀人放火，胡卫叫我们赶快躲起来，我和你徐奶奶周奶奶就抬着你爹躲到了屋子里，不一会儿房子就烧起来了。”
“那些人没有搜屋子？”
“我听他们在说找明家找明家，还拉了个人在前头问，那人说这里不是明家，那群人也没搜，放了火就走了。”
“是啊。”徐氏也在一旁答道：
“当时火还小，但是那些人没有走，我们也不敢出去，等到外面没有动静了，我们再想出去，火已经太大了。”
一旁的陆氏听着眼睛已经红成了一片，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回过头，朝明大牛道：
“大牛，你娘那边——”
这伙人既然是来找明家的，想必娄氏那边已经遭了大难！
明大牛的手一僵，无声地叹了口气，明家和徐家是前后屋，他忍着剧痛挣扎着站起身来，朝前面的明家看去，那里竟然已经被夷为了平地，看起来比徐家还惨烈。
现在就算他想去救他娘，显然已是不可能了。
明玉秀听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望着她一动不动的慕汀，看清慕汀岚眼底的神情，她的心头忽然一软。
慕汀岚目光里的担忧是那样的显而易见，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害怕和手足无措，她忽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这群人是冲着慕汀岚来的，而临山村，完全是受了她的连累，因为她是慕汀岚的未婚妻！
闭了闭眼睛，明玉秀的心中五味杂陈，这不是汀岚的错，慕汀岚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忠君爱国，正直善良，他一定不是因为做了坏事才遭人报复。
当初在青石镇，肖家父子那样作践她爹，他都没有对那两个人赶尽杀绝，好以此来讨好她，足以见得慕汀岚绝不是那种胡作非为之人。
相反的，这些人将无辜的村民作为发泄的对象，欺负他们手无寸铁，不懂武艺，连三岁小孩都能下得了狠手，实在是丧心病狂！
明玉秀走到慕汀岚跟前，轻轻抓住他的衣摆：
“我不会乱想的，是非黑白，我心里知晓。”
慕汀岚的呼吸微微一滞，心里的一块石头悄然落地，他伸出满是血泡的大手，握住了明玉秀扯着他衣摆的小手，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含笑，却什么都没有说。
***
不一会儿，村外传来了一列列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副将李顺带着慕汀珏和营中的一千人马终于赶到了临山村。
西营距离临山村有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路程，从慕汀岚发信号到他们赶过来，才不过两刻，这时间已经硬生生缩短了一半，算是很快了。
但是看着慕汀岚手上，身上的烧伤，李顺还是忍不住自责地跪到了他跟前，重重低下头去：
“属下来迟，还请将军责罚！”
“无碍，去村子里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活口，如果有，全部都带到这里来。”
“属下遵命！”李顺领了命，片刻也不耽搁便匆匆离去。
“大哥，玉姐姐，山儿，你们没事吧！”
李顺一走，慕汀珏连忙大步冲到几个人跟前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见自己大哥伤得最重，他连忙又对手下吩咐：
“快去将王军医请过来！”
方才一路走过来，临山村里的惨境简直让他不敢置信，只一夜之间，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怎么就会被人用这么恶劣的手段付之一炬？
王军医很快便来了，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那孩子俨然已经被吓傻，明玉秀抬头一看，发现那孩子竟然是胡小栓，她连忙走过去从军医背上接过了他。
“将军，这是在废墟下寻到的幸存者，属下方才一直在为他医治。”
军医恭敬地解释着自己来晚的原因，慕汀岚点点头并未责怪，只朝地上的周氏看去，示意军医先去给她看。
明玉秀也看着地上还在昏迷之中的周氏，心里有些担忧，她不确定被烟熏倒的人是否能够人工呼吸，万一她口鼻里有粉尘，被她吹进肺里或者气管里堵住，岂不是更麻烦？
王军医走到周氏跟前蹲下，伸出食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查看了她的脉搏和瞳孔，终于神色凝重地站起身来，朝慕汀岚摇了摇头。
“据属下经验判断，夫人的这位长辈怕是已经气绝多时。”
一旁的徐氏一听军医的话，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火烧起来没多久她就晕过去了，壶里的水只够沾湿三块帕子的，她坚持把湿帕子给了我们捂住口鼻，说她自己无牵无挂死而无憾......我......是我们对不起她啊！呜呜呜——”
在场的几个人听了徐氏的话，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就连明玉秀都没有想到，周氏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爹娘和徐奶奶，才会主动选择了放弃生的希望。
当初她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将周氏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没想到周氏今天又用了同样的方法回报于她，这实在令人唏嘘。
***
不一会儿，军医已经帮慕汀岚将伤口处理完毕，又上了药粉包扎起来。
门外的士兵们陆陆续续抬着一具具烧得乌黑的尸体，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已经不能称之为院子的平地上。
临山村里大大小小一共有两百多口人，一部分是被人杀死的，一部分是被烧死的，还有一部分是像周氏一样，被活活熏死的，而他们现在，全都毫无生机地被人从废墟里挖出来摆在了地上。
明玉秀看着地上那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眼中的泪，心中的痛再也抑制不住。
她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不是圣母，平时与她作对，惹她生气的人她也会记仇，会不喜欢，但是此时，看着这些躺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一下的尸体，她的心里只剩下难过。
明玉秀走上前去，将地上的白布一张张掀开：
里正，赵老头，刘氏，刘大郎，陶银，娄氏，吴杏花......
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姿态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让她恍然如梦。
一旁的明大牛在见到自己的母亲娄氏时，再也忍不住，忍着伤痛扑到她面前，崩溃地大哭出声。
“娘！儿子不孝！儿子对不起您啊！”
纵使母亲再怎么不爱自己，如今她就这么走了，还是在距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被人所害，他却没有能力去救她，这实在是让他难以承受。
陆氏也红了眼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这么多年来，婆媳关系虽然不好，但是到底在一个屋檐下过了半辈子，是个石头也该有点感情了，何况是夫君的母亲，孩子的祖母。
明玉秀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这些人的尸体全都盖住，又四处打量了一遍，她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眼睛珠子转了几转，她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
“黑虎！我家黑虎怎么不见了！？还有这里尸体的人数也不对！我们村应该有二百多人才是，这里充其量只有一百五，还有五十多个人呢？”
慕汀岚一听，立刻明白了这个数据代表了什么，他立马上前一步招来副将：
“村里一定还有活口！再仔细去找找！”
***
李顺一听人数有差，兴许还有活口，心中也是大喜，连忙带人就要往外走。
明玉秀突然上前拦住了他：
“李将军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吧！”
村长，胡卫，郑铁柱，还有文氏这些人，她一个也没看到，他们一定是找地方躲起来了，黑虎说不定也跟他们在一起。
黑虎是她家的狗，她去找，一定能更快找到它，现在的时间对于她们来说，早一秒就多一分活的希望！
“汀岚，你帮我把爹娘和弟弟送回军营去安顿吧，我和汀珏去找其他人。”
明玉秀看了眼慕汀岚包得跟个粽子一样的手和脖子，不放心地朝他建议。
慕汀岚却摇了摇头：
“汀珏武艺不过关护不住你，万一那伙人再回来，你们岂不是危险？你应当知道这其中利害。”
明玉秀之前在水缸边对他的那句劝慰，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因果，那么此时她也应该明白，那些人就是冲着他们两人来的，他绝不允许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