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第二日清晨，明玉秀早早便起身准备梳洗。
刚睁开眼睛，空气里漂浮的那抹似有若无的熟悉，让她不禁狐疑地四处看了几眼。
屋子里除了她自己，并没有其他人了，她皱起鼻子又仔细嗅了嗅，那抹淡淡的梨花香又没了。
她摆了摆头，觉得自己一定是昨晚睡前太记挂慕汀岚了，所以今早起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
慕老夫人昨日挨了老爷子的训斥，一大早上就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唉声叹气，直怨她这条老命太苦。
几十年来任劳任怨地操持着一大家子的里里外外，好不容易临老了可以歇歇了，却要被个外来的黄毛小丫头欺上门来，实在叫她寒心。
就在慕汀岚从花园里练完功回来，准备带着明玉秀前去给老夫人请安时，从渝南一路跟在他们身后的柳晴霜也终于到达了慕府。
老夫人心情不好，丫鬟婆子们个个战战兢兢地，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只有那往日里最受宠爱的柳晴霜，正软趴趴地跪在老夫人的脚边，一边轻轻地替她捶着腿，一边梨花带雨地小声哭诉：
“姨祖母，您不知道表哥他有多狠心，为了娶那明家的姑娘，他......他生生给我灌了一整盘迷情药，还把我......送给了他营里的莽夫！”
提起那盘子掺了药粉的辣牛肉，柳晴霜现在是要多恨有多恨，要多悔有多悔。
都怪自己太心急，原本最不济还可以挂着表哥妾室的名分，留在慕府一辈子荣华富贵的，结果现在，大好的局势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柳晴霜抽抽嗒嗒的哭泣声像是蚊子苍蝇一样在慕老夫人的耳边“嗡嗡”个不停。
慕老夫人此刻却是半点把她揽在怀里耐心安抚的心情都没有，她现在自己都不高兴呢，哪有闲情去哄这个外甥孙女！
“行了霜姐儿，这事儿你也别编排你表哥了，事情经过他早已写信回来说过，要不是你先给他下药，他怎么会这样罚你！”
柳晴霜的身子忽然一僵，既有被拆穿小心思的窘迫，也有不被老夫人重视的不甘。
她被毁掉的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贞洁，是她一辈子的幸福！
可在姨祖母的眼里，就只是表哥对她一个小小的惩罚吗？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柳晴霜心里的阴霾一瞬间如同铺天盖地的浓雾一般蔓延开来，但是她脸上却不受控制地滑下了两行让人怜惜的清泪：
“姨祖母，霜儿知道是霜儿有错在先，是我自作自受我不怪表哥，只是，只是那个顾长生......”
柳晴霜这不回慕府还好，如今一回到府里，对比她在顾长生身边的这些日子，她心里这种落差感就更加强烈了。
从前她是慕府高高在上的表小姐，她这样的身份站到那群胸无点墨的山野莽汉面前，他们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可是现在......
柳晴霜暗地里咬咬牙，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不能再嫁表哥了，但至少也不能将自己的下半辈子就这样硬生生赔给这个令她时刻作呕的大老粗！
柳晴霜三言两语将对顾长生的各种不满竹筒倒豆子般讲给了老夫人听，什么不爱洗澡，不剪指甲，吃饭吧唧嘴，大字不识一个......
一连串儿的坏毛病直听得老夫人眉头紧皱，在说到顾长生还喜欢随地小便时，慕老夫人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那你现在是想怎么样啊？”
“姨祖母，霜儿要与他和离！”
和离？慕老夫人听到这两个字，神情复杂地看了柳晴霜一眼，她们慕家清清白白几代人，还没有过和离的先例呢。
不过仔细算来，这柳晴霜也不算是她慕家的人，要和离也未尝不可。
这自古只有男子休妻，没有女子休了丈夫的，和离和离，说得好听，也不过是有些男人不忍前妻背负弃妇之名，被人指点嘲笑。
又或者是像眼下这种情况，女方娘家地位比男方高出一截，为了双方面子上好看，这才弄出的一个小明堂。
慕老夫人头疼地看着跪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外甥孙女，这丫头她也是带在身边疼过宠过的，看着她伤心难过，自己心里自然也不舒服。
“你可想好了？这和离之后的日子，可未必如你想的那般好过！”
慕老夫人严肃地看着柳晴霜，直言道：
“这和离跟休妻说穿了可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管你是与夫君和离还是被夫家休弃，经过人事的女子想要好好存活于世或是再嫁再许，都是一样的艰难。
“姨祖母！我想好了，与其生不如死，度日如年地呆在他身边，霜儿情愿孤独终老！”
柳晴霜神色坚定，看来也真的打从心底厌恶了顾长生。
慕老夫人也没有再坚持劝解，总之这出嫁女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她的后半生想要怎么过，说到底还是她自己说了算。
“既然你真的那么不喜欢他，等会汀岚过来请安，我就替你跟他说一声，至于以后嘛......”
这被男人沾过身子的姑娘，自然不适合再像从前那样，待在她府中丫头们的闺阁里。
家里还有好几个孙女儿待嫁呢，若是霜姐儿平时口没遮拦地说出点什么，没得影响了姑娘们的心性。
“我听汀岚信里说，在青石镇上为你置办了一处宅子，我再给你拿些银钱，你以后就在那边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吧。”
老夫人说着，让贴身丫鬟翠玉从玉奁里拿出一叠银票：
“这里是五百两银子，足够你在青石镇上衣食无忧地过上一辈子了，若是以后遇上了合意的男子，你再回来与我说，我给你做主......”
“姨祖母！”
柳晴霜泪盈于眶，虽然这样的结果与她期望的相差甚远，但是看着老夫人眉眼间倦怠的神色，她心里也清楚，这已经是老夫人能够为她做到的极限了。
“霜儿多谢姨祖母！”
***
老夫人房里，祖孙两人又叙了会儿话。
早晨练功出了一身汗，明玉秀洗漱完后，慕汀岚也去自己的卧房里洗了个澡，两人一起吃过早饭，便相偕来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见到柳晴霜也在，明玉秀挑了挑眉，倒是不太意外，算算时间，她们是一同出发的，柳晴霜才慢他们一天，速度已经很快了。
两人恭恭敬敬地请过安后，慕老夫人看也没有看明玉秀一眼，完全当她不存在，只把视线投向了慕汀岚：
“岚哥儿，晴霜方才与我说了，你给她找的这门亲事实在是太仓促，人选也不合意，依我看，这结亲结的是缘不是仇，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什么叫算了？
慕汀岚看了一眼已经坐到锦兀上低眉顺眼d的柳晴霜，发现的她身边似乎少了一个人，不禁皱了眉头，声音一沉：
“顾长生呢？”
这话没有点名道姓地问，但是很显然就是问柳晴霜的。
柳晴霜的身子一颤，心里一股怨忿油然而生，凭什么明明是表哥对不起她，却还要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心里虽然那么想，但在慕老夫人面前，柳晴霜一向都是娇娇弱弱的一朵小白花，此时也不例外。
“表哥，顾长生他，他在城外的山神庙里......”
山神庙？
“去山神庙做什么？”
柳晴霜抿了抿唇：
“银子都在我这儿，没给钱他住客栈，我让他，在庙里等我。”
明玉秀一直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柳晴霜的神色，发现她在说到顾长生时，眼底那抹掩饰不去的厌恶，心里也明白了。
柳晴霜是怕带了顾长生进城，会被认识的人看到给她丢脸吧？这还真是把自己当成贵族小姐了。
她不屑地勾起一抹冷笑，拿光人家的银子，一文钱都不给留，还把人家丢在荒郊野外，真够恶心的。
见柳晴霜如此态度，慕汀岚也在心里暗自思忖，他那天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是他太过冲动了，因为自己一时气愤才随意撮合了这段姻缘，结果生生拖累了营里的兄弟。
看着柳晴霜的这幅德行，慕汀岚心里也是一冷，她还真以为自己离了顾长生就能找到更好的？给她点苦头吃吃也好。
“既然如此，算就算了吧。”
慕汀岚顺着老夫人的话，很快就答应了柳晴霜与顾长生和离的事情。
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柳晴霜一时间喜得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对未来无限的遐想很快就洗去了她这些天以来，一直萦绕于怀的阴霾。
明玉秀像看一个手舞足蹈的无知小儿一般看着柳晴霜，忽然觉得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
慕汀岚和明玉秀在京城待了一晚，今日便要离京，奉旨赶回渝南军营。
慕夫人从早晨到下午，一直都在房间里给慕汀岚和明玉秀两人收拾东西。
光能够打包带走的聘礼就装了整整四十个箱子。
本来还置办了一些大型的家具，但是路途遥远，实在难以运输。
慕夫人便做主，又在将军府外另外购置了一座风水极佳的新宅，作为两人在京城的婚房。
然后把那些搬不走的床榻衣柜，屏风妆台，大型瓷器等等，全都给搬到新房里去。
给儿子娶媳妇慕夫人可是下了血本，这一番折腾下来，五万两没少花。
光那处风景极美的宅子就花了将近一万两，这下可把憋在屋里禁足的叶氏给急红了眼。
“夫君，你看看姐姐她！她这是为了岚哥儿，要把咱们家的家底都掏空啊！”
叶氏本就是猎户出身，提起这两个字，百姓们想到的往往都是餐风露宿，茹毛饮血这类的词儿。
猎户人家比一般的农户还要辛苦，常常需要没日没夜的在山上蹲守猎物。
叶氏打从生下来过的就是这样的苦日子，所以对钱财看得也分外的着紧。
慕云赫哪里不知道叶氏的紧张，她无非是怕夫人把钱都给了岚哥儿，到了昱哥儿头上就使不上劲儿了。
他心疼地拍了拍叶氏的手安慰道：
“给岚哥儿置办聘礼的银子，有一半是父亲出的，另一半是夫人的体己，公中只出了四分之一，不会影响到昱哥儿的，你别担心。”
堂堂定国将军府，五万两的聘礼虽然多，但也不是出不起，他的三个儿子都照这样的规格来办也没有压力，是以慕云赫压根也没把这钱放在心里。
但是叶氏心里却是不情愿了，慕汀岚常年在外不归家，都没有在老将军和老夫人的面前尽过孝，老爷子竟然还给他出了两万五千两聘礼！
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等到慕云赫去了书房以后，叶氏还是忍不住跑到了慕夫人的房间里。
慕夫人正对着清单清点箱子里的一大堆聘礼，房契，地契，田契，铺子，珠宝首饰，孤本典籍，奴仆身契......
见到叶氏进门，她微微蹙眉，放下手里的单子走到门口：
“妹妹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儿吗？我这里正忙着呢。”
叶氏撇了撇嘴，她当然知道她忙，她不忙她还不来了呢！
踮起脚尖朝屋里看了看，视线扫过那一排排敞开的箱子，叶氏的眉宇间闪过一抹疯狂的嫉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