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跨出工厂的大门，段叔就抽了一下鼻孔，今天才立秋，天咋就冷过立冬？段叔两手来回紧搓，河边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不断有枯黄的叶子飘零。
段叔知道天冷是表面，像他这种还算健壮的身躯，心冷才是最锥心的。从厂里宣传栏下岗名单中找到自己名字时，段叔就有过一阵眩晕，快五十岁的人了，可能是血压高了点吧，段叔在心里宽慰自己。
段叔虽然在半年前就做好了下岗的准备，可一旦真的要下岗，心里还是打折扣。你说一个好好的国有纺织企业，说破产就破产？自己可是把青春、壮年，三十多年的光阴都奉献给了工厂，如今却被单位毫不留情地甩离。
下岗了能干啥？段叔考虑过开餐馆，街头擦皮鞋等行当，可脸面一下还真搁不下来，毕竟自己曾经是厂里的技能骨干，以前就是李厂长都要敬他三分。段嫂几年前也被单位分流了，现在在一家餐馆里洗刷盘子。段叔也想过在家颐养天年，可段嫂说你八字还没有一撇，找不到活干，就是帮人擦屁眼也得去干。段嫂说得没错，不去干活吃什么？读大学的儿子每个月都眼睁睁地等着家里寄钱呢。
难啊！
段叔叹了一声，把梧桐树叶都震落了一地。
段叔想在河边散散心。可一阵嘈杂的声音却从不远处传来。段叔远远就看到河里一位年轻的姑娘正双手高举，呛着水断断续续在喊救命。岸边围观的人都手脚无措，干焦急。
段叔心里本来就有点拧巴，心想反正下了一次岗，就再下一次水吧，权当为自己转换人生角色洗洗脑。
毕竟段叔年轻时当过水兵，两人在水里浮沉、挣扎了一会儿。姑娘就被段叔完好无损地抱上了岸。一上岸，段叔发现照相机和摄像头都对准了自己。在闪光灯下，段叔又是一阵眩晕。
第二天，市里电台、报纸都在竭力表扬段叔这种舍己救人的精神。很快段叔就领到了市政府两万元见义勇为的奖金。段叔后来想，值，一个冲动可谓是名利双收啊！
找工作的事并不顺利，自己毕竟快五十岁的人了。段嫂每天不断抱怨，抱怨段叔太挑剔，东不成、西不就。在段嫂抱怨的时候，段叔就会选择到河边来散散心。
段叔打小就生活在这条叫兰江的河边。每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段叔总喜欢来兰江边走走，兰江，这条母亲河似乎总能熨平段叔褶皱的心灵。
段叔想到第一次去找工作的事，说是去照顾一个年老的老头。可一到老头家里，发现他吃喝，特别是拉撒完全不能自理。段叔感到恶心，就拒绝了。为此段嫂饭都没有弄给他吃。想想这么窝囊，段叔还真想投河。
没等段叔往下投，不远处一个人的动作比他快。
段叔很纳闷，现在人怎么啦，动不动就投河，这样一想，自己也感觉羞愧。
和上次一样，段叔很快救起了落水者，又一次上了电视和报纸，也领到了市里的两万元奖金。
接下来几天，段叔发现自己身上两个部件不听使唤了：腿和眼睛。
每天吃过早餐，大腿总迫使段叔往河边拐，段叔的整个神经系统仿佛安装在腿上似的。腿不断地命令他，段叔也就不由自主地来到河边。一段河边，眼睛又较上劲了，它不断地在河面搜寻。
段叔明白眼睛在搜寻什么后，滚烫从脸窜到脊梁。
几天后，段叔又救了一个投河的人，又一次上了电视和报纸，但报道的位置偏了，内容也简单了，也领到了市里的两万元奖金，但奖金管理处的同志没有上次这般利索。
大腿已经控制了段叔，去河边似乎像段叔过去上班一样准时。每到河边，眼睛也是盯着人多的地方。段叔的期待让他一次次发窘。
段叔有半年的时间没有被报纸、电视关注了，心里空落落的。可每天去河边却雷打不动。
有一天，终于有人发现段叔说话不对劲了。他不断重复这样几句话：你投到河里去好吗？我马上就能把你救起，相信我，我是当过水兵的……
邻居和亲戚对他这个怪异的想法只是笑笑，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样做。
不久，段叔又开始对路过河边的陌生人重复这几句话了：你投到河里去好吗？我马上就能把你救起，相信我，我是当过水兵的……
路过的人都骂他神经病，并纷纷躲开他。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段叔期待的情形还是没有出现。段叔整天恍恍惚惚。
一天清晨，一个寒冬大雾的清晨，坐在河边的段叔终于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救命啊！”段叔看到一个着装时髦的少妇在河边大号，河水里有东西扑通扑通响。段叔一个激灵跳了下去。
浮沉。挣扎。挣扎。浮沉……
这次，段叔是被搜救船拖上岸的，拖上来后，段叔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重复那几句话了。人们也发现了岸边的那个少妇哭得死去活来，哭她心爱的人，不，是一只牧羊犬，一只穿着艳丽盛装的宠物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