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虞侯循声回头,再没能移开视线,直到“土行孙”从后面又偷袭一斧,才惊醒过来,避开斧头后,看也不看胡晃,只盯着蛇婆,颤声道:“妖,妖怪!”
仿似面前的斧子比起蛇婆来说,不过是骚扰来的苍蝇,不足一提。
胡晃纳闷了,也往那边瞧上一眼,瞬觉视线错乱,紧张地吞下口水。
蛇婆婆好像没有脚。
或者准确地说,蛇婆婆长着一条蛇尾。
“蛇,蛇妖!他,他娘的!”吴虞侯舌头打了突。
蛇婆低头见到裙布破了条口子,目光起初茫然恐惧,而后变得凶狠,索性抛弃伪装,扯下那身长裙,上身依然穿着短袄,但沿着腰间往下却是满是青鳞的蛇身,尖长的尾巴完全舒展于地,身子陡然变矮,还没有胡晃高。
“老吴,别管那小子了!”于十将缓过神,心喜地招呼同伴,这是真真切切的妖怪,升官发财指着它了。
胡晃心乱如麻,蛇婆婆是妖怪!
起先那个胆小的牛鼻子说和妖打交道是魔道,他还以为是编造的谎言。如今看来与蛇妖有关系的蛇婆婆是妖魔,那……那他也是魔道了。
如果没见到这般大的蛇身,其实什么妖什么魔对胡晃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说不定还会觉得新奇好玩。但看见那身细细密密的青鳞,长在熟识而又陌生的蛇婆婆的身上,似乎每一片都闪出恐怖的光泽。
他恍如置身梦境,迷迷怔怔地站着,忽听一道声音传来,“小石头,你怕吗?”蛇婆婆脸色严肃地问道。
胡晃的确很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对“妖魔”有了真正的认识,甚至开始觉得与妖产生联系的魔道也是可怕的,即使他的老爹也是所谓的魔道。
他面带犹豫,蛇婆婆的目光黯淡,似乎很是悲伤。他感同身受,蛇婆婆寸步不离此山,这些年只有他一人偶尔还会陪伴她,这下连唯一的朋友都要吓跑了,怎么不觉孤单悲哀?
记得那时他被蛇咬伤,害怕地坐在地上,蛇婆婆赶来也是这般问话。
当时他还以为这位陌生的婆婆是为了激起他的勇气,所以挺直身板高喊道“我不怕”,蛇婆婆才笑盈盈地替他上了伤药。现在想来,原来她是担心自己和村人一样,害怕蛇物从而嫌恶她。
那位开玄牛鼻子说起魔道时,憎恶害怕的表情犹在眼前,他还在讥笑对方的胆小,想不到人的内心都是一样的自私、胆小。
胡晃愤然,他绝不做那种胆小的人,他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叫道:“我不怕!”这一高声似要把心中的胆怯尽数喊出去。
蛇婆婆惊讶,瞬即目露柔光,满口道:“好孩子!”忽然眼神凌厉,腰身一扭,青尾弹向胡晃。
胡晃惊住了,那道沉重如山的青风擦过他的脑袋,背后偷袭胡晃的吴虞侯被蛇尾扫中,腾地飞起,哐当一声,大刀落到地面,半天爬不起身。
“走!否则我连你一起杀掉!”蛇婆面色狰狞地威吓胡晃,眼珠直直地盯着于十将。
起初的怒火因为他杀了爱宠,现在又是这个人揭露了她的伪装,新仇与旧怨一齐压在胸口迸发出来。那道青尾旋即飞起,重重的鳞身仿似巨木,又一次横扫到数名军士的身上,嗵地把那几人撞出数丈远,疼得哇哇直叫。
于十将窥到机会几步赶近,瞅准蛇腹,数刀下去,鳞身铿铿几声,好似砍到生铁。
那身蛇鳞比铜铁还硬。
“你这个贼人,杀我青儿,我要让生不如死!”蛇婆双手伸出,指间唰地变出数枚白花花的蛇牙,要将蛇毒打入仇人的身体。
“妖婆子!有种再来尝尝老子的刀!”于十将的刀尖举上,利刃泛起一层红光。
“贼人!我倒要看你还怎么猖狂!”蛇婆扣住蛇牙不发,自信坚硬的蛇鳞能挡下全天下的利器,待到贼人放完这一刀,他定然绝望,在痛苦恐怖的气氛之中慢慢受死。她越想心头越是大快。
见到蛇婆婆不屑一顾的神情,胡晃立知不妙,她没有见过刀煞,不晓得刀煞的厉害,那是比任何神兵都要锋利的煞气。他见跑过去已然来不及,连忙把手上那把的斧子扔出去,希望这一斧子能砍中于十将。哪怕干扰一下于贼也好。
他扔出斧子,立马心慌,为什么明知蛇婆婆是妖,还要帮她?同情她是一回事,帮她又是一回事,难道自己甘心成为魔道?
但脑海又有一种声音骂着自己,蛇婆婆不仅救过你,带上刚才已经两次了,而且平时也没有加害你。虽说是妖怪身子,但与寻常的老婆婆又有什么两样?如今你见到一个老人即将被杀,见死不救,这才是魔道的行为!
他从开玄那里知道“魔道”两字之后,知道不是什么好词,意识中将世间所有的坏事全归到魔道的头上,然而此时又隐然觉得奇怪,蛇婆婆为什么救他?为什么一个妖邪会救人?倒是那些形是人身,心比墨黑的官兵反而杀起人来不眨眼。
心绪百转千回之际,没防备吴虞侯已经起身,从后面飞来一脚。胡晃听到风声,慌忙念咒,却先被踹中,嘭的一声仰面倒地。
吴虞侯举起大刀踩上胡晃的胸口,一抹嘴边的血迹,咬牙切齿,“先除了你这个小魔头!”
于十将一声狞笑,老妖婆托大了!但没想到侧方飞来滞重的黑光,连忙调转刀口,唰的一下,黑沉沉的斧头被刀刃的红光劈成两截。
蛇婆婆见胡晃被抓,再次放出蛇牙,数点寒光嗖嗖地飞去,吴虞侯顺地一滚,躲开毒牙,骂道:“老妖婆,就知道你会来这一手!”她救胡晃的同时,蛇尾腾空再起,却扑向旁边的于十将。
“不要,那是兵煞!”胡晃惊声而出。
于十将刚打碎胡晃的斧子,见到蛇尾当头而来,又把煞光一转,红亮的刀口迎向,狂笑道:“来得好!”
啪的一声,长刀如同劈入木条,砍断了蛇尾,青碎的鳞片如雪屑散落。
“啊啊啊!”蛇婆婆痛叫,手臂长的尖尾落下,红色的血水洒落下来。
蛇婆婆的血是红的,那是人血!
她不是妖怪!狗贼们乱杀好人!
胡晃嚎叫着冲过去,忽然几滴温热的血落在脖子里,他抬头一看,仍在滴着血的蛇尾飞到眼前,卷起了胡晃。
“小石头,别来妨碍我!”蛇婆婆痛得控制不住声音,怒吼道。
蛇尾将胡晃甩向人群的树林。
眼前的景物往后飞逝,胡晃摔入灌木丛内,落了一身的碎叶,痛得眼冒金星,挣扎着爬起身,慌张地再次朝蛇婆跑去。
“老吴!把那小子抓回来!”于十将的脸面沾满血迹,杀气腾腾,长刀再次显出红光,不知道是血水还是兵煞。
蛇婆怒吼道:“谁也别想走!”短袄下的胸腔一个起伏,张口喷出一团绿涎水。
毒水如雾漫天,军士们仓皇地逃开,稍有落后者皮肤沾上绿水,马上惨痛狂呼,皮肉溃烂露骨,没一会就气绝倒地。
“他娘的,妖婆发狠了!”于十将嚷嚷着,狼狈地后退,没留神被军士的尸体绊倒。
见到仇人倒地,蛇婆的面色一喜,追上去再次张口,欲吐毒水。
于十将唬得脸色变白,大叫道:“老子这回栽了!”
话还没说完,背后飞来一道血光,倏地穿过蛇婆的脑门。她瞳孔一缩,动作停止了,张着嘴急喘不停,眼神呆滞充满了困惑。
这时胡晃跑到跟前,她终于意识到什么,眼神活了过来,流出无限温情,伸出手想抚摸胡晃的脑袋,“要是我有孩子,也该是这么大!小石头,你说他为什么离开,还在想我吗?”
蛇婆婆的额头沁出密密的血珠,如血红的蛛线迅速下坠。
她最终没能摸到胡晃的脑袋,随着那条血线贯穿全身,倒了下去。
胡晃浑身抖如筛糠,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是他害了蛇婆婆,是他引来这些煞星。
“参见军主!”于十将单膝跪地,见到那道血光起,众人就知道是李再兴来了。整个定州除了他,还能有谁能将兵煞放得那么远?
即使是定州侯也做不到!于十将从没见他修炼过,也不信他的修为能超过世子。
金亮的盔甲从于十将的身前走过,他踢了下蛇尸,鳞身已无反应。
“不准碰她!”胡晃跪在蛇婆的尸体边,拳头捏得咯咯直响,他满愤填膺,既是对外敌的怒火,也是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他是谁?”李再兴下巴一抬,指着胡晃。
于十将故作大惊小怪状,“军主您可要小心啊,他是昨晚偷营的人,也是妖怪的同伙!”
“他?一个练气的偷营?”李再兴皱着眉头看向于铁虎,摊开手,空无一物。
这是什么手势?于十将正奇怪间,见到侍卫递来一根马鞭,脸色忽变,“军主,卑职这是除妖啊!啊!”
李再兴狠狠地抽出数鞭,打得他来回地翻滚,才出了一口恶气,喝道:“管好你的嘴!”
“末将从不敢乱说话!”于十将冤屈之极。
这时胡晃拾了一把单刀,指向李再兴,双目赤红地喊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报仇!”
于铁虎瞪直了眼,他娘的这小子的脑子摔坏了,不想留个全尸了!
李再兴冷笑了声,“收拾好这里!”
于十将重重地点头,心道,遇到老子算是你的福分,好歹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他知道胡晃会道法,那个葫芦更是了得,虽然没见他拿出来,但保不准藏在身上,加上军主就在旁边,绝不能让这小子再逃了。他想等待一击必中的时机,最好是这小子杀出一刀来不及收刀的时候,自己手起刀落砍掉他的鸟头。
胡晃深感内疚和愤懑,一心想为蛇婆婆报仇,哪怕砍中一刀,也不枉她的相救之恩。但他又不会刀法,便想等对方攻过来,趁机影遁偷袭,这招数他擅长。
但哪知于十将一改平日的作法,两人你望我我瞪你地僵峙。
要是没有其他的观众,任于十将站到天黑也没人敢说,但李再兴忍不住了,一声大吼:“于铁虎,你到底想做什么?”
于十将一个激灵,暴喝一声好似猛虎啸山,举起兵煞当头砍去。
这声气势骇得胡晃胆颤,腿脚打了闪,之前做出的预想烟消云散,脑袋一分神,兵煞已到了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