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神通的神念终于抵达道宫，却被从道宫传来的一阵读书声吸引了注意力。说是读书声，但梦神通身为一道统之主，自认天下的经典具都可以背诵，却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经典，但是抛开声音的不适，这种动静又完全是道统在教导弟子时常用的诵读方法。
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年头，梦神通径直往声音的来源去，直到估么着快要从道宫穿过去，才终于见到了一间敞着门的小屋，读书声就是从这间屋子传来的。
当梦神通走到门前，读书声戛然而止，转而有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讲起课来。
“自古以来，便有天地人三界，人间是三界的中枢，但“人间”这个名字可不是开始便有的，更不是天定的！而是人族自己仗着刀枪，终年鏖战，才终于在万物的身体上构建出来的！‘人’的盛世，建立在其他所有生灵的怨恨之上！
神异的世界同样如此，既有如阎罗一样维护天地秩序的神异，也有陆判这样，可以为了答谢一顿吃食而对他人换头摘心的神异。
人族所谓的三界昌盛，不过是建立前者的力量强于后者这一基础之上的！陆判被罚，不是因为陆判做错了事，犯了神道律令，而是比陆判更强大的神认为陆判做错了事……
但这是对的吗？人族仗着自己的强大，蹂躏其他生灵，他们说弱肉强食是天地公理！但反过来，如果有老虎、鬼怪伤了人，就要被打死，他们还要说这也是天地的道理！天地哪有这么多道理？！咳……”
声音的主人身体似是不太好，讲到兴起，声量刚刚提高，就被自己的咳嗽打断了。
听到这里，在门口伫立了好一会儿的梦神通，才开口询问。
“鄙人梦神通，这次来是想向神仙道主讨教一下，前日承天大典诸道统派来的观礼人员的下落。”
那老头像是没有听见梦神通的问题，对着空空的学堂，继续自顾自继续讲了起来。
“我浑浑噩噩修道修了半辈子，一天夜里突然惊醒，看到自己那双粗糙泛黄的手，才发现我老了，老得快要死了！”
“凭什么啊？鬼寿千载，神寿无疆，凭什么我这一身足以匹敌神鬼的修为，只能有两百寿？我问我师傅，师傅告诉我，是人自然会死，这是天理。”
老头说到这里，双目缘瞪，显得极为气愤。
“我从小是师傅养大的，对师傅极为孝顺。师傅叫我读书，我便读了，师傅教我修道，我也修了，师傅让我匡扶社稷，惩恶扬善，我也一一照做……最后，师傅教我死，我也信了。师傅教我从容些，我挑了一座风景还不错的山，开始等死。
等死的间隙，我时不时地问天地一些问题，但他们从没回答过我。
我能感觉到我的大限在一天天接近，我从平静道不甘心，最后激起了无穷的愤怒，看什么都觉得怨愤，恨他们可以活的比我长！
怨恨林间的鸟鸣，我便把鸟吃光了，憎恨山上的动物嬉闹，我把动物也吃光了，有一天，我呆的山上来了一群出游的人，才发现人和动物也没什么两样……等我反应过来，大限也已经过去了，我终于懂得了天地之理！我成为了神！”
老头的神奇变得振奋，显然对自己十分满意。梦神通的眉头却锁了起来，并且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
“你不是成为了神，你是变成了怪异！我敢说你也没有孝顺你师傅，因为现在你还穿着你师父的皮！”
仔细看过去，才能发现老头的左鬓角缺了一块，头发遮掩下缺了一块皮，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青黑色的鳞片状皮肤。
这句话显然戳到了老头的痛处，他的脸立刻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眼角向后吊把眼睛拉的细长，嘴向两边张开一直到耳朵附近，眼白也渐渐被黑色充满。
“混账！师傅这身皮我披了五十年，每日都要脱下细细擦拭，用生人炼出的油脂养护，这才五十年丝毫未损！前日来的人里有个和尚居然敢损伤它！
为了惩罚那个秃驴，我令手脚麻利的工匠一点点把他的皮囊从骨头上脱下来，把他的骨头封装起来，让所有人看到伤害我师傅的下场！”
听到老头的话，梦神通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是为这妖邪的狠毒，而是为了老头话里透露的消息。
“所以，真正的神仙道道主其实在五十年前已经……”
“不错，从神仙道涉足朝堂开始，神仙道便一直是由我来掌管的”，那妖邪又得意起来，还透露了更多的信息，“还有神仙道的门徒，之所以逐渐减少在外行走，也是为了保守秘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仔细的保养皮囊。不过现在没关系了，之前得到了很好的材料。”
“材料？”梦神通有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开口询问。
“材料。”怪异变回了老头的样子，满不在乎地向梦神通解释着，“人的成长，需要牛羊的肉来成长，需要虎貂的皮来制衣，用狼的毛发做笔，用草木的身躯造房……
那么，我们用人的皮囊做衣，用头发编织，用骨头写字，食肉充饥饮血解渴也是正常的吧。人以万物为养分，我们自然也可以人为养分。
只要我们能达到一定的数量，天下都是我们的牧场！特别是修道者的身体玄力充足，作为养分喂养出的怪异也很强大。我这几十年的辛苦积累，加上前日的那批观礼的修道者，积蓄的力量已经足够了！我已经受够了忍耐。”
结合神念之前在京城的所见所闻，梦神通的心底一片阴霾，忍不住开口试探：“京城几十万人口、诸多道统门徒和整个朝堂，这么大的动作，你不怕被地府追杀吗？”
老头只望了他一眼，便低头去一点点抚平变身留下的皱褶，“你不用试探我，我敢如此，地府当然有我的人。你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区区道君，这里可是我的地方。”
伴着老头的话，空旷的道宫中渐渐响起了怪异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