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之上，便是神学。”
“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当同学们的眼里都流露出赞同的目光时，殷三岳却忽然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老师，大声地反问道，“如果所谓的神迹，在文明技术进化到一定程度后再被重新认识和定义，甚至是吸收和转化，那不就又是科学了吗？”
“可以是可以，但用科学解释神学，可远没有神学解释科学来得容易。
例如，假设你要解释‘人为什么可以在天上飞’时，就需要做出多种分析与假设，但我仅仅需要说一句‘因为他有神力，当然会飞’，这就行了。”老师倒也没有责怪他这样有扰课堂纪律，而是温和且诙谐地向他解释道。
在一片并非嘲笑的笑声中，殷三岳缓缓落座。他不得不承认，老师是对的。
阳光洒在蒙着薄薄灰尘的窗台上，他乌黑的头发上跳动着绚丽的金光，脑海里的世界变化万千。
……
2102年那不可抗拒的伟力，将地球本就已经放缓进程的技术水平至少打退回一个世纪前。重建灾后世界导致的资源极度紧张与环境剧烈恶化问题，严重扼制了高水平技术的恢复程度与应用范围，以及重建城市的恢复程度。
例如曾经四处遍布着的机器劳动力，如今又重新被真人代替，那个由智能化重工筑成的时代仿佛黄粱一梦，百年历程创造的成果因伟力而毁于一旦。
因技术倒退而产生的时代排异性，严重阻碍了世界的重建进程，毕竟在已有一定技术成就的基础上，再让人接受新兴技术很容易，而反过去接受陈旧技术则很难。
时隔境迁，那些历经过浩劫与漫长的世界重建过程后的人们，如今大都已经退出了时代的舞台。而那个时代留下的，只有残缺的技术体系与零碎的技术信息。
“越是强大，越是脆弱。”
2270年，原东国境内，临门。
就连飞禽也罕至的重山之上，放眼看去，无边的墨绿填满眼眶，其中还零散着有几幢突兀的蓝白相间的房屋。
幽深的峻谷无时无刻都在向登临山巅的生命展示着自然的鬼斧神工。风息卷携着泥土的味道，在绝壁间穿梭，不停地拨弄着途经的植被。
由于与凰邑的开发程度、经济水平、地理要素等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因而临门境内所保留的自然生态地域远比凰邑要广阔。
简单来讲，如果说凰邑是座精密的钢铁城市，那临门就是座散漫的生态城市。
不过相对凰邑来说，临门在灾后重建过程中的起步要更晚，速度也慢得相当离谱。同样是受到技术倒退的扼制，临门表现出来的挫伤性却要远大于凰邑，而造成这一现象的重要原因，也正是因为其工业城市化的基础相对落后。
“实验编号2270lm——1002fzlzwsc2，目标对象为第3重量规划级物体，按照操作流程需完成360度翻转、目标打击、定向收回三个步骤。”
“系统工作正常，相互作用频率处于正常阈值……操作系统对接完成，请操作员进行操作。”
反重力技术，灾前在国际上曾以东国为主要技术攻坚力量的前沿科学领域。而如今，殷三岳在读完博以后，选择的主攻方向也正基于这项技术——反重力技术体系的重建、延展和实用。
……
呈棱形的实验构造体随着操作员的调试缓缓转动，由原本的垂直地面变为与地面平行，并瞄准了远处的预定目标。
360°翻转完成，然后在所有实验参与者们充满期待地注视下，构造体向着已锁定的目标打击点高速冲撞过去。
伴随着视野中的构造体迅速缩小，与数据监测仪的测数不断跳动，远处的目标打击点轰然暴起一团由尘土和碎石组成的黄色烟尘。
截止至定位收回前实验进展都是完美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在定向收回指令发出后，构造体却与预定的收回点在方向上整整偏离了26度，直线距离误差则差了六十多米，以致于它只是勉强跳脱了山谷的血盆大口。别说定向了，收都差点收不回来。
“难道是因为可控距离？”
“肯定不是，这个重量级的物体可控距离根据灾前数据记载，最远可以达到约20公里。我们对设定的目标打击点用过激光测距，只有9.8公里，跟最远记录数据相比还差一半的距离。”
“那黄博士觉得可能是什么原因？”
“我感觉可能是信号调频有问题，我建议是检修一下基站的PWM。”
“殷博士呢？”
“……我不知道，我只感觉你俩说的都不是。”
……
午夜里下起了蒙蒙细雨。凉凉的夜风阵阵，让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独自立于山巅间的殷三岳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好像失眠了。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脚下漆黑的峻谷，脑海间忽然间想起了那句“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顿时又不禁觉得有些胆寒，但他还是狠狠地瞪了回去。
片刻后，他返回了基站，并径直奔向了控制室。用指纹验证打开了控制室的钢门，缓缓走了进去，走进了技术的深渊。
“PER，唤醒操作系统。”
虽然如今在大众生活中应用的技术水平并没有这么高，但那只是因为资源资金紧张，因而无法实现大面积的量产和推广而已。
至于前沿科学研究……政府还不至于抠门到这个地步，在该投资的方面自然还是不会少。
“声纹确认完成。殷博士，您好，正在为您启动操作模块，预热约三分钟，请您稍等。”
……
2271/3，殷三岳以个人名义，提出了《氦闪余波共振假说》，震惊了临门的整个反重力学术领域。
2271/10，临门前沿科学学界展示相关数据材料，以证明殷三岳的假说并不成立。
有些原本将他视为“反重力技术新星”的支持者，转而开始发表对他的抨击言论，认为他是“哗众取宠”、“打着搞学术的幌子骗取声望”、“自以为是的科学界空想大师”。
而与之相对的理性派观点，则认为“敢于跳出常规的技术框架与思维，即便失败也是勇者的行为”、“认识的突破总是伴随着失败”、“虽然殷先生的假说并不成立，但谁并不能否认，他依旧是成功的”。
但无论怎么说，失败就是失败，他的假说就是已经被证否了。此时的殷三岳，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在，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看着穹顶之上铅灰色的雨云，错位地堆积着犹如一副轻描的水墨画，他的心绪就格外纷扰。
2272/1，在寒风咧咧的冬季，殷三岳作为临门的反重力技术学者，跟随前往凰邑进行技术交流。
2272/3，事情有了转机。凰邑的相关技术团体对于殷三岳的假说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即便在临门代表多次告知其已被证否后，依然表示想亲自进行实验。
“恕我直言，凰邑的实验设备，在精度上比不比你们高这我们说不好，但我敢肯定的是绝对比你们的更齐全。”
2272/5，凰邑技术团体用更精确详细和全面的关联性数据，推翻了临门之前的实验结果，并宣布证实了殷三岳的假说。
……
2273/1，亚特兰。
“这会是项非常艰难的工程，龙先生。”
“我知道，但亚特兰对你有信心，我也是，你自己也应该是。”龙糸微笑：“这里起初就是为了等待反重力技术的复兴而专门设计的，你来的时候应该就有感觉——它是那么的像一艘战舰。
但我们需要的不是陆行舰，那没什么技术含量，我们需要的是空行舰。”
“说实话，起初还真没想到，毕竟你的战舰四四方方的，我一直以为是堡垒。”殷三岳有些尴尬：“但我会对得起我的年薪的。”
“这不是我设计的，我只是领导者，它的设计者叫休伯特·莱恩·R，世界著名流体力学学者。”
“见过面。”殷三岳轻笑：“2273年的时候，我在凰邑参与了关于反重力技术的学术性测试，那时候使用的构造体的构型数据就是由他设计提供的，作为数据的提供者他因此也在场。”
2273/11，亚特兰完成首次的200公里试航。
同年12月中旬，第二次试航成功；2274/1，第三次试航完成，龙糸宣布亚特兰试航阶段圆满结束，殷三岳也正式被吸纳进亚特兰高层，而他自己也终于有时间开始钻研自己的副业——基础性智能AI技术的质变性攻坚。
2274/3，殷三岳提出前往百慕小海区展开全球性科考，得到高层成员全票通过。同年5月，规划海区的海底勘探任务圆满结束，可科考团队在海下的返程途中突遇暗流，最终全员无一生还。
而其中随行的一名御卫按照计划，原本是要在勘探阶段任务结束后直接返航回亚特兰总部，然后再参与到凰邑的西线战场。
有人夜起上厕所时看到，在风雨飘摇的夜幕下，殷三岳的实验室里似乎还亮着一盏灯。
……
2277/8，SIK被唤醒于亚特兰舰桥的中控室，成功取代了原智能性与运算能力均较低的初始AI系统“All”。
该消息在国际上引起了巨大轰动，并客观上助推了国际各界在军事领域中，对人工智能产业技术复原的引导进程。
殷三岳本还试想把SIK的操作权限接入亚特兰的生活区，以此来提高生活的便利程度。
但碍于亚特兰也没能躲过智能化运用硬件匮乏的时代大背景，加之亚特兰自身的资金、资源在完成基础建设和技术投资后也变得相当有限，因而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至于凰邑在战后根据联盟协议支付给亚特兰的费用，在抵消其战损与补给费用后，对亚特兰的经济恢复作用也是杯水车薪，但好在亚特兰也并非完全是为了利才愿意参与到这场战争中的。
2277/10，以殷三岳、塔德拉·威廉姆斯、埃克斯·坎尔德·莫克斯克为首的顶尖技术团队，开始了以反重力技术、便携式强电磁信号终端、全息遥感、生物技术、AI辅助指令识别五项技术为核心的单兵机动打击装置的研究进程。
2278/4，殷三岳受胡毅钲邀请前往凰邑，与凰邑的“九州”军事科研基地的军武技术带头人朱成昊、电路总工程师褚稜进行了一周的技术性交流，后又在双方高层的同意下，建立了深层次的合作关系。
2278/10，一直以来对亚特兰的超智能AI技术抱有强烈兴趣的褚稜在签署完相关使用协议后，终于如愿以偿地从殷三岳那里购得了一个亚特兰做过部分代码加密的电路工程检修型超智能实体AI，并且还是非常划算的友情价。
“不得不说，亚特兰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尽管他们的战争手段实在是很粗鲁。”胡毅钲来贺时笑道，“恭喜你啊褚总工程师，至少在我们追上亚特兰的AI技术前，这可是个不得多的礼物啊。”
…………
这些年，殷三岳走过的不仅仅只是岁月，留下的也不仅仅只是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