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边泛起的点点金色,倒映在清澈明亮的栗色眼眸中,显得异常的柔和平静。
高空的晨风是很冷的,可以说冷得刺骨。它们在灰白色的、浓密的云层上无形地翻滚着,不时发出“呼呼”的嬉戏声。
“定向标正常……气象标正常……轨道器正常……”
检查舰顶的各项基础仪器的工作状态是渊的职责。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岗位,因为没有这些探测仪器,组织将会失去所有对外监测预警手段,陷入“失明”状态。
“设备运行均正常。”渊伸出手,在寒风的侵袭下掏出口袋里的工作本和圆珠笔,麻利而迅速地写上这四个字,算是完成了日常工作。
……
“对对,都放到这里,唉,对。”
“亨利兄,又见面了啊。”人群中不知从哪涌现出个彪形大汉,只见他热情地拍拍亨利厚实的肩膀:“哟,买这么多盐呢?拿回去是准备腌猪肉还是腌鱼干啊?”
“你咋那么奢侈呢?”亨利乐呵呵地搡他一把,“这年头哪儿腌得起猪肉鱼肉啊?新闻里不是说最近又有些个盐场倒闭么?我猜那盐价铁定又要涨!兄弟,到时候不想花冤枉钱的话,现在就赶紧买啊。”
“唉唉,知道知道,我家那婆娘都买了好十来斤了,就是嚷嚷着你说的这个事,哪还轮得到我来买呢?”
“哈哈,那你回去可要好好夸夸她看得远呐。”
“是嘞是嘞……呐,得嘞,不打扰你了,先走了哈!”彪形大汉冲他挥挥手以示道别。在人流量密集的集市上,他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亨利站在原地,无声地笑笑。
中原市A区,居民住宅区。
破旧斑驳的门窗,铁锈随着时间的步伐已经爬向了各个角落。风吹过打开的窗户,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似乎是在为时光的流逝而感到叹息。
从这里,可以看到市区最初的样子。
“您回来啦。”
“嚯!小姑娘,未经允许就偷渡进别人家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吧?”亨利单手扶着门开始脱鞋。女孩见状,赶忙献殷勤般地把他的拖鞋从鞋架里取出来,摆好放在他他脚下。
“嘻嘻,我来之前不是通知过您了么?”
“你又没告诉我啥时候到,不然我就早点再出去买完东西回家等你来呗。”亨利理直气壮地说完,话题一转:“喏,新鲜的雄鱼肉,等会儿叔就给你搞顿好的吃。”
“谢谢。那就有劳您啦。”女孩微笑着点点头,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嗨,多大点事嘛。”亨利豪气地挥挥手,“桌上的东西想吃什么随便拿,别客气。我去搞饭了啊,今天起晚了,搞得我连早饭都没吃……”
女孩看看面前凌乱得不成样儿且寒酸的桌面,柳眉微挑,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窗外的爬墙虎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的吸盘吸附在凹凸不平的墙壁或是玻璃上,像是个盘踞在楼房上的巨兽,正将它肚皮底下的建筑缓缓吞掉……
亨利在厨艺方面确实是有一手的,熟练地翻炒、甩锅使花花绿绿的食材在锅中均匀受热的同时,味道也相互交织渗透着,生动形象地展现出他单身近五十年所炼化出的造诣。
女孩端着干干净净的白瓷碗,洁白的米饭上面压着块大大的雄鱼肉,至纯的肉香混杂着谷物的香气,在这个有些乱糟糟的客厅里飘散开来。
“as,东西拿来。”
茶几边,纯白色的、蠢萌蠢萌的小家伙闻言,立即从自己的“小肚子”里掏出个金属制成的文件袋,然后伸长机械臂递到亨利手里。
“喏,快拿去吧,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面。”亨利动作果断地把东西递给女孩,继续大快朵颐着碗里喷香的雄鱼头,有些含糊不清地说。
“谢……”女孩伸出的纤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盈盈笑意忽然消失,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踢出一脚,靠蛮力将茶几的玻璃面板“哐”地直接踢起,同时身体猛的向左侧沙发扑倒。
两声沉闷而交替的枪声穿过墙体直至耳膜。
“哇啊啊!”亨利不愧是以前在军队里混过的,在那大块玻璃飞起的瞬间,就已经以堪称光速的反应卧倒。而他嗓子里刺破天际的声音也紧随其后,和着原本还在他手里,而此时已经砸落在地上的碗里的饭菜稀里哗啦的声音,宛如忽然变调且开始乱弹的乐队。
“啪啦啦啦……”几乎是与此同时,厨房靠近厕所一侧的玻璃随即向内炸裂开来,紧接着再击碎亨利脑后的、客厅与厨房间的玻璃门,最后准确地落在击碎的玻璃面板上。
锋利的玻璃渣四溅开来,亨利旁边的沙发上赫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弹洞。
他双手抱头趴在沙发上,恨不得赶紧钻进去:“救命救命救命!我还没吃饭就来杀我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您没事吧?”女孩伸手捡起文件袋,迅速地装进腰边的挎包里,然后向亨利半鞠躬,“抱歉,吓着您老了。放心吧,我保证那个人不会有机会再次开枪了。”
“你怎么保证嘞?你现在又抓不到他。”亨利双手护头,惶恐地抬起头看着她。
女孩从口袋摸出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轻轻地拭去她手臂上伤口处渗出来的血珠,冲正忙着对自己伤口吹气的亨利笑了笑:“为什么非得我去抓?”
“鸭梨……他跑掉了。”
女孩听到这句话不禁微微一愣,把沾了血的纸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说:“跑了就跑了吧,反正亨利叔没事……唔,幸亏你的暗号给得及时。
那个,你没事吧?”
“我没事。那个人腰部刚刚虽然中我一枪,但他对这片住宅区很熟,结果两分钟不到就把我甩掉了……本来还想着活捉的,现在看来没可能了。
他很慎重。由于厨房偏炉灶那边的外墙上有许多爬山虎,亨利先生的身影看不太清,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动作。但他还不够谨慎,完全没有发现他在我的准星里;动作也很生疏,所以我能准确地提前预判到他开枪的时间。”
“知道了,你人没事就行。”鸭梨说。
“亨利叔,你看这地方已经待不得了哦,赶紧带上as和你的宝贝们跟我们回去吧,博士还在等你呢。”
“……”亨利看看她白净的脸蛋此时已经浮现出略显严肃的表情,再看看周围满地的玻璃渣……就在女孩以为亨利是因为害怕所以犹豫,准备去安慰安慰他时,仿佛已经入定了的亨利忽然一捶大腿,然后抬起手向前一指:
“奶奶的,这房子可是老子为老子未来的媳妇准备的,现在居然被搞成这样,兔崽子,可别让老子逮着你!”
女孩看着这个指着对面墙壁破口大骂的亨利大叔,忽然感觉他很是滑稽。从他的语言表现上,绝对没法把他舰桥设计联系起来,也难怪小屁孩会评论他是个老滑稽鬼、像个乡里来的、说话简直就是像个糙汉等等。
“as,你赶紧去房间里把东西都收拾收拾,等会儿咱就走。哎哟喂,我去拿点喝的来缓缓神,刚刚真是太吓人了。”
“……柚子,你在外面看着,别让人钻了空子。”
墨绿色的爬墙虎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斑驳的绿影投射在油迹斑斑的炉灶上,似乎已经随时间定格。
“我知道。”
“哼,这下运气好了,不仅能把设计图带回去,连设计人都能一起顺带捎回去。是不是还得感谢感性那个刚刚被你伤了腰的家伙呢?”鸭梨看着亨利的背影,悄悄地拭去了刘海下的冷汗。
……
中午的太阳悬挂在头顶正中,光和热穿过空间与时间来到这里,本意是为了带来生机与活力,可此时照亮的,却是如此苍凉的大地。
渊站在宽阔的甲板上,脑海里回忆着曾经学过的《两小儿辩日》:
“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
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从一般人的视角来看,太阳没有变,还是像数千年前一样地悬挂在那里。但是如今,它所照耀的,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些天真而稚嫩的生命了。
绝境会使生命卸下所有伪装,暴露出其原本的模样,而一旦失去伪装,这个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世界自然就马上乱了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