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颂想起来很久以前的她曾随仲延去过一次沙州。那年她还是莫月，十四岁。
那时她刚刚拒绝了和太子仲凌婚约，整个大商一片哗然。当时的大商皇帝，也就是仲延的父亲一怒之下将仲延派往沙州驻守，莫月无怨无悔一路相随。
白日漫天黄沙飞舞，热浪让人窒息。
夜晚气温骤降，冷得骨头生冰。
士兵们升起篝火。
莫月披了一条紫色的绒毯，坐在火边，凝视着橙红色的火焰发呆。
仲延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水囊。
她接过来，拔掉盖子，抿了一小口。
“多喝点。”仲延在她身旁坐下。
她乖巧地又抿了一小口，盖上盖子，还给仲延。
“冷吗？”仲延问。
莫月摇头。
“怎么不说话？”仲延看向她。
莫月闭上眼睛，靠在他肩上。此时她因干渴，嗓子如撕裂般疼。心里想着这样一路走到沙州，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唱歌了罢。
仲延拔开水囊盖子，喝了一大口水，扭身双手抓住莫月的肩。
莫月感觉甘甜的清泉从干裂的双唇间缓缓流入口中，不自觉地吞咽。嗓子得到滋润的那一瞬间先疼后凉，干渴的感觉终于得到真正的缓解。
仲延放开她，凝视她的眼睛：“我们还不至于渴死在路上。”
“仲延，对不起。”莫月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仲延抬手摸摸她的头：“不是你的错。”
“陛下为什么罚你？明明是我不愿意嫁给太子，这事和你无关。”莫月问道。
“你为何不嫁？”仲延问。
“因为我不喜欢他。”莫月答。
“那你喜欢谁？”仲延接着问。
“明知故问。”莫月脸上浮出一层粉红。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仲延上扬了嘴角。
“仲延，你越来越厚脸皮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笑得更开心，那笑容在莫月眼里比天上的星河更好看。
“我才没有厚脸皮。”
“让我掐掐才知道。”仲延作势举起手。
莫月不仅不躲，还将脸迎上去：“你掐掐试试啊？看是不是很薄。”
仲延放下手，笑道：“吹弹即破。”
莫月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这里看星空比京城清晰得多。”仲延双手放在脑后，躺在毡垫上。
莫月贴在他身边也躺下。
月明星稀。
“月儿会永远这么陪着我吗？”仲延问
“会啊，会永远陪着你。”
“无论我去哪里，做什么？”
“嗯，无论你去哪里，做什么……”莫月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月儿？”
此时莫月已经昏昏欲睡。
仲延坐起来，无奈地抱起她进到帐内。
绫罗跟着进了帐子，帮仲延安顿莫月睡下。
仲延见莫月睡好，向绫罗说道：“夜里别让她着凉。”
绫罗跪拜领命，目送主子走出帐子。
长途跋涉一个半月，他们终于走到了沙州边陲小镇——塞安镇。
这里是一片绿洲，绿洲中心是地下潜流形成的湖泊。
虽有大商重兵把守，但也聚集了大商和西方各小国的商人，酒肆客栈生意红火。
夜晚大漠月明星稀，酒肆里灯火通明，沙州女子一身银铃在台上献舞，台下商人们边喝酒边谈生意，热闹非凡。
仲延带着莫月坐在酒肆大厅最好的位置。沙州激昂欢快的乐曲响起，旋转的舞娘伸手邀请莫月上台。
莫月大方地跳了上去，随舞娘一起欢快地起舞。她学得极快，几个动作下来，已与那舞娘不分伯仲。
因莫月的上台，大商士兵和各路商人们也都将目光投向了舞台。观众自然分成两派，分别为莫月和舞娘助威叫好。
仲延也在台下为莫月鼓掌。
乐手见快曲分不出高下，便奏起了悠扬婉转的情歌。
情歌不是舞娘的特长，她旋至台边，给莫月让出舞台。
拥有整个舞台的莫月逐月而歌，踏歌起舞。那日亲眼观赏之人何其有幸，这是莫月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舞蹈。
她穿了一件素色长裙，淡妆简饰，却将大商舞蹈的庄重大气与沙州舞蹈的灵动妩媚贯穿始终。恰有大商顶级画师王文远游历至此，现场挥毫记录下了这一幕，之后成就了价值连城的名画《塞安月舞》。
其实她跳得不好，只是别出心裁，加上王文远大师画功加持，和商人们添油加醋神乎其神地传颂罢了。
跳完舞，满堂喝彩。
热情的沙州舞娘与她一见如故，拉着她坐到桌旁喝酒聊天。她有着黑色如瀑的长发，碧色的双眸，异域风情的五官，说起话来睫毛扇动如同小雀的双翅，嗓音清丽似黄鹂的啼鸣。舞娘说她名叫妮芭丽，十五岁，是一位专业的歌舞表演者。热络地攀谈中，莫月完完全全能感受到妮芭丽对大商的向往，热切地希望有一天能登上大商京城的舞台。
那天，莫月给她讲了大商的许多事，繁华的街市，令人垂涎的小吃，各种精美的服饰和妮芭丽听都没听过的胭脂水粉。妮芭丽撑着脑袋，沉醉在莫月的描述中。
“那大商的男子呢？他们怎么向女孩表达爱意？”妮芭丽问地大方直接。
莫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和当地人交谈的仲延，叹了一口气：“他们什么都不说，而且是永远不会说喜不喜欢你。”
“那女孩子会主动把心意告诉对方吗？”
“也不会。这样直接说太不知羞了。”
“那男女之间如何传达彼此心意呢？”
“反正不会采取直接的方式。”莫月说，“那沙州男子呢？他们怎么表达。”
“沙州的男人会在最美的月光下去心爱的女孩子窗前唱最动人的情歌。女孩子若是喜欢他就扔下一朵鲜花。”
“要是不喜欢呢？”莫月问。
“那就泼一盆水叫他别唱了。”妮芭丽笑道。
“哈哈哈哈哈……”莫月笑得前仰后合，“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沙州男子的做法。若是有人能月光下在我的窗外唱歌，我也会被深深打动的。”
“说到这儿，你应该见见我们沙州这里最英勇的大漠神鹰——萨吾提。”妮芭丽说。
“他是谁？”
“萨吾提是沙州最英勇的战士，他的情歌可以让女神倾倒，他的容貌可以俘获所有女人的心。”妮芭丽俨然是这位英雄人物的崇拜者。
“这太夸张了，怎么可能俘获所有女人的心？”莫月不信。
“你不信是因为你没见过萨吾提。”妮芭丽一脸坚定。
正说着，从她俩身后传来一个沉稳刚毅又自信十足地笑声：“两位美丽的姑娘，你们在说我吗？”
和妮芭丽一起回头的瞬间，莫月不得不赞同妮芭丽的刚才的观点。
连绵的沙山，遮挡不了太阳在他健硕的肌肤上留下烙印；粼粼的沙湖，映照不出真主因偏爱而赐予他的俊美容颜。他似青山伟岸，似胡杨坚韧，似雄狮般张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