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笙笙,下次可还敢出去胡闹?”黎忖首眉头紧锁,要说是在怒黎笙,不若说是宠溺。
“爹爹,小笙不是三岁小孩了,不会有事的,爹爹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笙笙啊,你娘亲过世得早,父亲只有你了,你乖乖听爹爹的话,陪着爹爹,好吗?”
黎笙的娘亲林莞辛是黎忖首的发妻,却在生黎笙的时候难产死了。黎笙娘亲身前乃至死后,黎忖首也从未纳过妾。黎笙那时哪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只听下人说过父亲有多么疼爱娘亲,才会对黎笙如此溺爱。
“爹爹,笙笙会乖乖听话的,爹爹不要哭,哭了就不好看了。”边说着还很懂事地抬手擦了擦黎忖首眼角要溢出的泪。
黎笙八岁,明远十八年,万灯会。
黎笙终于有了出府的借口,被黎忖首派了一队士兵跟着,虽然这样免不了被说闲话,可黎忖首却一意孤行,官位丢了又如何?黎笙可是他的心头肉,怎能出差错呢?实则他的权利早已大过朝廷内任何一位大臣,连皇帝都忌惮他手里的兵权,无正当理由,便无法收回兵权,如此才让他做了这许多年的御征大将军。
“这个是何物?”黎笙指着一小摊上的杯子,里头盛着绿色的液体。
那卖苦瓜汁的小贩被她身后这阵势吓到,说话都不利索了:“回…回小姐的话…是,是苦瓜汁。”
“听名字是苦的呀?可为何我闻着如此香甜?”黎笙将鼻子凑近再嗅了嗅,甜甜地一笑。
“小姐喜欢何不来一杯?”
“好呀!”黎笙欢喜极了。
当黎笙喝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苦瓜汁当真是极苦的,只一小口便苦到了极致。
而此时,冥界,冥王拿着手里的阴阳镜,看着小小的黎笙饮下那杯“人间之极苦”的苦瓜汁,无奈地笑了笑:“这算是作弊吗?”苦瓜汁自然算不上极苦,可这罚上只说了是苦,未说是哪种苦,这便也让黎笙蒙混过去了。
人间。
黎笙还在为那闻着香甜,喝着却极苦的苦瓜汁烦恼,她哪里知道那只是惩罚的指示,要让她尝人间苦的一个障眼法罢了。她又嗅了嗅,这次便是十足十的难闻了,她吐了吐舌头,注意力便完全转移到隔壁摊儿的糖饼上了。
她坐到小摊上,静静地吃着糖饼。
“哼,冤家路窄。”路过的聂封眠大声地在黎笙耳边说着。
“这不是小不点吗?怎的?想被我揍吗?”黎笙面无表情地威胁道。
聂封眠听了这话,正要发作,却想起来这些年自己是如何被面前这女孩打得鼻青脸肿,街上那泼皮又是如何被这女孩三招掀飞的,便也忍住了。
“切,我现在打不过你,日后我一定要比你高大,比你威猛,让你跪地求饶。”聂封眠说着还挺了挺瘦小的胸膛。
黎笙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那你加油哦,我可不看好你呢。”
七年后,明远二十五年,黎笙十五岁,聂封眠十八岁。黎笙永远也忘不了她十五岁生辰这一天。
将军府。
“我今日及笄。”黎笙在府里上蹿下跳,好不活泼。她给聂封眠递了一封信,让他来参加自己的成人礼,还让他必须要带上送给自己的及笄礼物,否则要他好看。
聂封眠收信之时柔和地笑着,黎笙也跟着欢快地笑,黎笙突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想法。
夜晚,天色黯淡无光,连月亮都藏了起来,便也不提星星了。
黎笙刚从糖饼摊子上回将军府,想要喊府上的人和爹爹一同吃,却只看到了遍地的尸首。“…爹,爹!你在哪儿?”黎笙浑身发抖,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她仔细地看着地上每一具尸体,那是马叔,奶妈,小秋,每一个都是陪这自己长大的人啊,非亲人,却胜似亲人。她抹着鼻子,眼泪不停地掉,可就是没发出一点声响,直到看到倒在书房的黎忖首。
“……爹,爹爹,你别吓笙儿啊,笙儿买了糖饼,买了好多,要一起吃的啊,爹爹,你不是说过只有笙儿了吗?你不可以离开笙儿啊!”她抱着黎忖首的尸首痛哭着。
“别哭了。”聂封眠的声音响起。
黎笙猛得抬起头,看到的却是眼神薄凉的聂封眠,他的脸上是干涸了的血渍,他手中的剑上,沾满了鲜血。
黎笙站起来拉住聂封眠的衣袍,眼里满是盼望的神色,声音依旧在抖:“聂封眠,你告诉我,这些都不是你做的,你想救爹爹,可没有打赢坏人对不对?对不对?你说啊!你说我就会信你,只要你说,我就信。”
“是我干的。”
这句话仿佛一下抽干了黎笙所有的精力,打破了所有的幻想,她只觉得脑袋一晕,昏死过去。聂封眠搂住了黎笙,轻声说着对不起,又看了看满地的尸首,不忍地转开了头,将黎笙带走了。
“爹……爹爹,不要,不要丢下笙儿,为什么?聂封眠!”喊出聂封眠三个字时,黎笙猛得睁眼,从梦中惊醒。
周遭是黑暗,她将手胡乱地探着四周,挥到一处时,忽然感到手指像是被火灼烧了一下,她以为是自己出了错觉,又将手往那个方向伸去,她分明感受到了火,可她什么都看不到。
“瞎了,我瞎了。”她眼角滑下一行泪,痛苦地抱住头,她瞎了,瞎了又如何报仇呢?灭门的仇,如何能报?
此刻有人推门而入,发出“吱呀”的一声。
“聂封眠?是你吗?”
“是我。”
“为什么?”
“因为杀了你们一家,我便能当皇帝。我说过会让你跪地求饶的吧。”
黎笙早该想到,父亲的势力泰过于庞大,功高盖主,自然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因为这个吗?权利……对你来说,如此重要?”黎笙内心满是不可置信。
聂封眠没有回答,抬手在黎笙面前挥了挥,可黎笙没有丝毫反应,他缓缓开口:“你的……眼睛。”
“你杀了我吧,我瞎了,是个废人了,我连报仇都做不到,活着有什么意义?”
“叫人,看看她的眼睛。”
不久,来了一位大夫,细细地查看了黎笙的眼睛,说道:“小姐这是气血攻心,脑中血块堵塞而造成的暂时失明,稍加调理,便能恢复。”
“你先下去吧。”聂封眠的语气依旧冷冷的。
待人都走后,房间内一阵安静,黎笙却开口了:“你还不杀我?若我好了,定手刃你,将你的头颅献于吾父之灵位前。”
“我说过,要让你下跪求饶,在那之前,不会让你轻易死。”说着便把仆人送来的药喂给黎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