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个边陲小镇,不算富有,但起码生活其乐融融,舒适又不失单调。互相遇到都会打招呼,到节日时也都会互相送上祝福,这不怎么特别,但的确很让人开心。
但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例外。
一头杂乱而满是油光的黑色披肩长发,可能是长期没有清洁的缘故,变得有些自然卷。长发隐约遮盖着脸,但即使脸不被遮住,可能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破旧的黑色大衣早就成了袍子,像是蜂窝一样的孔挤在袍子上,实在谈不上好看二字。他也许很瘦削,但这样看起来整个人也是蓬松的像个熊。
他叫巴克,他母亲生下他时,也许以为这孩子能有巴尔扎克那般的成就,就取了这样一个可笑的名字来咒他。实在有趣,生下来没多久这孩子就被扔到这地方,成了孤儿,而他能活到现在,也是这镇子上的一个传奇。
他虽叫巴克,可人们更喜欢叫他傻子。他也会工作,但无论他怎么被压榨,被辱骂,都只会任人如此并保持微笑,不时发出科科的笑声。所以。他工作挣来的钱也时常被工友们借用,归还期限是一百年。当然也没人喜欢他,没有谁会喜欢一个傻子,也不愿收留他,最后便落得个流浪汉的名头,无家可归。只好每天住在别人家的屋顶,傻兮兮地看月亮。
又是新的一年,春意溜进这个镇子,开始扫去白净的雪。巴克终于是借着从别人家烟囱冒出的温暖得以看到春天的第一道阳光。即使是被人拿着扫帚赶下去不知道多少次才换来这个家,但终归是熬过来了。
不过啊,要继续生活下去的话,还是得继续工作。他不用去找工作,镇上的工头们总会抢着要他,能干又不要钱的完美劳动力谁会不喜欢呢?只要管饭,巴克就会露出心满意足的样子对你笑了。
又努力了一天,乞求在工地留宿一晚的巴克再次被赶了出来,只好去寻找新的住处。这镇上每一个角落他都待过,红色的瓦顶,地下的酒窖,有钱人家的阳台,都是他的家。但现在,大家都不欢迎他了,只要看到他的脸,抄起农具就是一顿毒打,所以呢,现在算是没了住处。
嗷!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过呢!那是一个被墙围起来的院子,肯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大院子,有钱人总是有太多他们根本用不着的地盘。巴克这样想着,迈着自信的步伐向那个方向走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像把镰一样悬在天空中,四散着金属似的冷色光芒,星星像害怕一样,躲在云后不愿露脸。微微的风游过小镇,带着丝丝寒意。
那的确是个大院子,略显老旧的红砖墙,被一扇巨大的雕花铁门连接起来,看起来并不友好,但这拦不住巴克。
借着月光,巴克偷偷攀进院子,院里长满了草,参差不齐,很久没有人修剪的样子,脚轻轻踩上去并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可能主人家也没有发现他,巴克便悄悄潜到院里的屋子边,便在屋檐下找了块地坐下,他还专门挑在窗台下,这样即使下雨他也不会被淋得太湿。
巴克开心地望着月亮
“感谢上帝,赐予我此等幸福,真是感谢….”
柔软土地的质感,在巴克看来与被窝相差无几,这样的旅馆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月光洒在脸上,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困意慢慢涌上心头,这个劳累的人想要休息会了,他靠着墙,缓缓闭上了眼……
“哈!大叔!”一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贯穿了巴克的耳朵。
对他来说那声音就像女巫的尖叫。
“!!!”巴克的身体猛然一震,就像根弹簧,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
“我马上就走!马上!不要打我!!求你了!!”他的嘴一瞬间喷出好多词语,像是鼹鼠一样大声但又脆弱。
“大叔,别跑啊!呀呀呀啊!!”女孩扯着尖嗓喊着,但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声音,只是像兔子的喊声罢了。
“对不起!别打我!别打我!!”他一边狂奔一边呐喊,像猴子一样就翻出了墙,不久便再也看不见他。
他也不知道他跑了多远,等他跑累了,才恍惚想起来那只是个小女孩,这样担心会不会有些多余呢?
不不不,就算是小女孩,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吝啬的吧,他这么想着,一会就恍惚了神,倒在路旁的草地里睡着了。
但果然,人只要不受点苦,就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贪婪。他在梦中依旧躺在那个院子里,享受着不同寻常的安逸。
巴克再次回到那个大院,只为找个能挡住凉风的住处,前些夜里的风将他折磨得无奈,只要是不想死的人,都不会想呆在那样的地方吧。
又一天夜晚,再一次,巴克偷偷攀进院子,踮着脚,缓缓的,像是蹒跚着一样,小心翼翼。
“这么晚了….小孩子的话,一定早就睡着了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巴克慢慢接近窗台,慢慢埋下身子,眼睛不时瞟一瞟那个窗户。
刚埋下身,他的腿却再次妄想逃跑。
“我再也不敢了!放过我!!”好像害了麻风般惊叫着。
一个女孩从窗户里探出头,巴克本是用手遮着脸,却在那一瞬间看呆了。
或许用樱桃来形容这女孩是最合适的,娇小的脸盘,嫩色的白里透着殷红,缀着两颗水蓝的眼,不大,但足够包容一切美景,透彻得如星空般明亮。鼻梁不高,还保留着婴儿似的柔软质感,薄得脆弱的唇,像是瓷铸一般的透亮质感,金色的发还很短,但已经有了天使的模样。并非完美,但更胜于自然。
本想逃窜的巴克,看到那样的容颜,却也只能留在原地,任双腿颤抖。那样的容颜,纵使最无情的法官,最不轻信他人的论师,最刁钻的农夫,也无力断定她的心已经老于世故,攻于心计。
“能不能不要走…”那女孩发出易碎的真切疑问。
“对不起…对不起…”巴克低着头轻声说着,身体还是不停地哆嗦。
“为什么要道歉呢?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女孩睁着水灵的眼,双手撑在窗台上。
巴克震住了,他真的想不明白,这女孩为什么不将他赶走,有钱人都讨厌流浪汉,现在却在和他这样说话,巴克无法不将这理解为一种嘲弄。但那双眼,又无法使他这般想象。
“那…我问你…你是从月亮上来的吗?”女孩的语气中充满期待与好奇。
“?月亮?”
“我从没看见这个院子里有其他人来过,围墙这么高,你一定是从月亮上飞下来的吧!”女孩一边伸着手比划着,充满少女的活力。
“…..对不起…..我并没有….月亮上不可能有人的”巴克显得很疑惑,但同时也伴着一点焦虑。
伴着这话,女孩的眼睛黯淡了许多。
“那….那你可以跟我讲讲外面的样子吗?你一定知道很多!!”但又重燃起了光芒。
对巴克来说,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虽不像围墙之外的人们那般异样,但这并不能让巴克放松多少,不过他还是讲了些许小事,很小很小,院子外面是个小镇,大家都很和蔼,大家都是朋友,会互相帮助……
女孩听地很用心,甚至比听童话故事还要更沉醉,这出乎了巴克的预料。
这孩子哪里是天真,是天使!
这样充斥着好奇的真切眼神是模仿不了的,他从没见过如此令人动容的眼神。她就像高塔中的公主,不曾与外界有任何交集,却又渴望着外面的一切,女孩的眼神与巴克交汇在一起,这份好奇心直直贯穿了巴克的整个心脏,将他拉进了一个奇妙的空间,充满希望,充满期盼.
他们可能谈了很久,女孩的眼都开始满满闭合,头微微向两旁偏倚。看到这景象,巴克也打算溜走。
女孩却睁开眼,在他站起身子时发了问:
“大叔,你明天还会来吗?”她的眼里放着光芒
其实巴克的心里也有些矛盾,这个邀请无异于给了他一个安稳的驻地,但同时,他还是不愿意完全相信这个孩子,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有钱人都这样,无论对谁都是。
“也许吧….”但他还是这样回答。
就这样,巴克离开了,他也不知道女孩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总之,这一晚结束了,他重新找了个不太舒服的住处,渡过了又一天……
但第二天夜晚,他还是回到了那个院子,似乎他的心境也发生了改变。
一天又一天,女孩问着不同的问题,巴克也照样回答着,在他将要离开时,也同样问道:“大叔,你明天还会来吗?”
她的眼中一直放着光芒。
“或许吧….”
巴克的回答也始终没有改变。
日复一日的交谈中,巴克也慢慢发现,那套对成年人的交谈方法在这里不适用。
女孩的样子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懵懂,对外界的一切都表现得不同于同龄人,即使是一只猫的生活也足够她回味一整天,她根本就不可能有真诚以外的任何不妙的感情。他甚至会邀请巴克到家中做客,虽然巴克很谨慎的拒绝了。
但即便如此,巴克在这孩子看来,就是最神奇的伙伴,最无所不知的人,她的心中没有流浪汉这个概念,巴克也根本不是什么流浪汉。
“大叔,你明天还会来吗?”女孩不得不睡了。
“或许吧…”巴克轻轻说道,此时他的内心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也许是渴望着被人依赖的奢望与内心中理智最会的撕扯,但这次,
后者依旧占了上风,他踏着凉风,越墙离去。
又是一天夜,翻进围墙的巴克又一次与女孩交谈起来。
“你啊”巴克坐在墙边,女孩就撑着脸,一起望着月亮。“为什么不去墙外面看看呢?”
女孩低头看了一眼巴克,又抬头看向月亮。
“我的身体不太好,妈妈说墙外面有专门吃像我这样孩子的恶魔,所以要听妈妈的话,不能乱跑。”
这样的胡话,浅显得离谱,但在这显然很管用。
但这孩子身体不好,也是真的。
“大叔,你给我讲讲镇上的那些人吧。
“?”
巴克并不是很喜欢那些人,比起他们在的地方,巴克更喜欢一个人的屋顶。
“妈妈说他们都很有趣,会有讲不完的笑话。”
当然,这只是单方面的,巴克从他们身上受过太多的不愉快,甚至是皮肉之苦也都是家常便饭。在巴克的印象里,那些所谓笑话不过是对穷苦人无穷无尽的挖苦与嘲弄而已。
但即便如此,巴克并没有说出他自己的想法,他只是谈了他们的日常,听起来很温馨,很快乐。
这一整夜,巴克与他讲了好多好多镇子里的事,女孩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所居住的小镇的无限美好。所有人都和蔼友善,充满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如童话中的完美过度一般,相差无几。女孩心中的好奇与向往也再一次感染了巴克,这样纯粹的梦想让他的的确确触碰到了可能存在的美好生活,起码现在,他因这个女孩,开始对生活有了敬意。
至此,每天的夜晚都少不了他们的谈话,如果说得更加生动一点,叫“巴克的故事会”也许不错,他什么都知道,镇里镇外,大地上的小草到天空中的星星,女孩想知道什么,巴克就会答什么,她总是全神贯注,就像新生的孩子睁眼看向明亮世界时的样子,从未中断。
终于有一天,巴克竟然鼓起勇气,询问了那女孩的名字,他在心里挣扎了好久,毫不夸张,他都要被这个问题折磨疯了,他真的想知道这样的完美女孩会有怎样的名字,他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本以为会受到漠视,巴克紧紧闭上了眼,牙使劲摇着嘴唇,紧握着双拳等待着数落。
但结果超出了他的想象。
“莉莉”女孩开心得好像想从窗户里跳出来!
只是这两个字,两个音节,融化在了巴克的心里,他知道,自己受到了最真切,最深情的关怀,他曾经被紧锁的心灵强烈感受到了这种温厚友谊和深切关爱的甜蜜,这是一颗一直饱受压抑的心灵偶然获得自由的兴奋。
巴克无法表达他的心情,这不是开心,而是高于此的另一种情感,他甚至因此瘫倒在地上好一会。
但这都不重要,这是什么感情真的不重要。
今晚,巴克也同莉莉讲了自己的名字,哦,还有一个奇特的故事。
“天上的月亮,其实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国家,人们叫他‘月之国’。”
巴克深切地望着月亮,目光纯洁如泉。
“那里,人们叫它‘月之国’”
雪一般的光芒铺满整个国土,无昼无夜,月亮本就发着光,那光远古的太阳神赐予这个小小星球的礼物,让它足以自力更生。
那里的居民很有趣。
在人类看来,他们只不过有奶瓶般大小,有着同人类一样的身体,同时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们自己耕作,月亮花,月禾,这些农作物无时无刻都在飘洒着光芒,滋养着月亮,同时月亮也滋养着他们。人们乐在其中,不依赖任何人的施舍,却又不吝啬对别人的帮助。
大家都知道,月之国就是梦想中的“完美国度。”
但有一天,月之国最古老的恶魔苏醒了,他太饿了。
每过千年,他都会从上一个勇士的封印中逃脱,这样的轮回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他以月光为食,慢慢吞食,总有那么一天,月之国会再无生机。
居民们开始害怕了,他们并不想失去家园。
于是
国王召集月之国最勇敢的勇士们,让他们前往,讨伐月之恶魔。
却只有一个羸弱少年前往,真正的勇士们对这样无穷无尽的轮回都感到厌烦。
国王无奈,只好让他一人独自前往,
少年也决意前往,国王下令,打造最锋利的剑,用以击穿恶魔的心脏;最坚固的铠甲,用以抵挡恶魔的利爪;唱诵最宏大的史诗,以祝福勇少年的征程。
少年出征了,人们满怀感激,国王为勇士饯行,他们都期待月亮重归光明。
可大家都知道,这不可能。
但少年知道,如果他凯旋归来,他会有无尽的财富和无尽的荣耀,少年深知,他必须胜利。
“他一定打败了恶魔!对吧!正义总会击败邪恶怪兽!”莉莉高举一只拳头,兴高采烈地说道。
“不,他失败了。”巴克摇着头,遗憾地说道。
恶魔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巨大的黑影前,少年不过如蝼蚁一般,宝剑伤不到他,攻击太强劲,铠甲防不住他,最宏伟的诗篇也只不过是一纸笑谈,他的对手可是恶魔。
恶魔甚至不屑取走他的性命,一记重拳讲少年轰飞,直直坠落。
少年坠落时,隐隐还看到恶魔扭曲的笑容,以及耳边传来的讥笑声。
他落到一个叫做“地球”的国度,很久没有再醒来……
“他…..他不会醒不过来吧….”莉莉竟然快要哭出来,泪花打着转。
“不不不,他很幸运。”巴克连忙安慰到。
“他落到了一户人家的窗台上,一个小女孩救了他,那女孩就跟你一样。帮他包扎伤口,为他铺了一张小小的床,让他养伤。”
足足过了好几天,少年才重获活力,他们开始交谈,他也慢慢了解了女孩,她很喜欢夜空,坐在轮椅上,靠在窗边,银白的光芒洒在她的脸上,似乎也不曾有过忧愁。女孩有些不便,只能与轮椅作伴,所以在夜深人静时,她会独自畅想于夜空,想象那里有一个自由自在的国度,她可以不用轮椅而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是,
不知为何,月亮有些不对了,最近它发出的光芒越来越弱,女孩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月亮上有什么吗?”少年试探般地问道。
“不知道,可能什么都没有吧…..但我希望有什么,希望….那里有一个幸福的国度,没有人伤心,所有人都是自由的,它很明亮,自然也会充满希望。”女孩的眼里满是憧憬,幻想着那童话般的世界。
如果那里真的存在,她一定会去吧。
那个奶瓶大小的少年,此时或许满是不甘,他也许又有了目标。
“好了好了,该睡觉了!”巴克打断了自己的故事,笑得像个孩子。
“故事都没有讲完啊…”莉莉有些小小的失望,虽没有责怪的意思,但却嘟囔着嘴巴。“好故事要留个尾巴才有趣嘛!”
在莉莉的印象里,巴克总是这样,她也总是顺从。
也许是为了逗她开心。或者单纯地只是想看到莉莉撒娇的可爱脸庞,巴克这么做的理由,似乎只是为明天留一个悬念,一个话题。但不管怎样,巴克总会在第二天同样的月夜里把他的奇妙故事讲完,然后让莉莉做个好梦,今夜,自然也不会例外。
“你…你明天会来吗….”瞪着眼,依旧带着泪花,莉莉这样看着巴克。
“或许吧…”巴克本想说些什么,但有赶紧收回了话。
“当然!”用这个词代替了它。
“真的吗?”女孩的眼眶瞬间被光芒溢满。
“真的!”
“真的是真的吗!”那光芒照亮了巴克。
“真的真的是真的!”
莉莉摆了摆娇小的头,微微笑着,像是松了口气,缓缓闭上眼,抱着小小的被子睡着了。
不知这个小镇度过了多少时光,竟已到了冬天,那个有钱人家的院子里的野花野草也没有了光彩,灰蒙蒙的,阳光打在上面也毫无生意。
在这样的一个冬天,莉莉已经等了好久好久,她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巴克,等到这冬天一过,她的妈妈就会把她接到一个更大的城市里去治病。到那时,她就有机会看看巴克给她描述的那个充满美好希望又绚丽多彩的美丽世界了。
——可他没有来,很久都没有来,久到可能会有人把他遗忘。
他失约了,连那天的故事都还没有讲完。
又是一天夜晚,月亮发着光,但显得黯淡而无神,不时有风想溜进院子,却都在铁门前停下脚步,选择了其他的路,草坪也因此失了灵动。
“蠢巴克!傻巴克!”莉莉委屈的言语和着凉夜的风颤抖着,飘落的枯叶也为她感到不公,但颤抖几下,就缓缓飘落,没了声音。托着颤抖的小小身躯,想探出窗张望,却撑不过寒风的包裹,只好不情愿地索回被窝,可又不自禁不时望望月亮,暗自以为巴克真的会像着故事中的少年一般从月亮飞翔而下,转头才发现飞下来的只有雨点而已。
天下起了雨,不大,但浇灭了人的希望。
巴克没有带来新的故事,今天是,明天也会是…….
任由眼泪浸湿枕头,那人还是没有来。
——不如走了算了,不要再来了。
——反正我也不想听你的故事
——傻子!傻子!傻子啊!!
莉莉内心中的嘶吼不停重复着,尽管只有她的枕头能听到。
月亮还是挂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你个傻子!真以为自己厉害了???连钱都敢不给了是吧!傻巴克?”暴徒们用很高的声调骂着。说是暴徒,其实都是同巴克一起的工人而已。
巴克龟缩在地上,紧紧抱着刚刚赚来的钱。
他努力工作了一整天,换来了这些钱,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懦弱了。
但有人把他拽起来,粗暴地将拳头砸向他瘦小的脑袋,巴克只能听见一声闷响,自己却飞出了好远,又在泥地里翻滚了几圈。他还没来得及将气息咽下,另一个人的脚就已经压在他的胸膛上,连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吸,险些把自己呛死,那一脚,伴随着一声玩闷响,他彻底失去了抵抗力,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顺着嘴角混进泥泞之中,但是,巴克依旧不愿意松开锁一样。
他的手瘦弱,甚至只剩下骨头,但没有钥匙,休想将它撬开。
人们终于踢累了,离开了,他终于松开满是黑血的紫青的手,摊开身子,任雨打在身上,望着黯淡的月亮,流下了浅浅的泪。
——才不要给你们呢,这是我的东西啊……
——都去死吧,欺负乞丐很值得骄傲吗?
“哈哈哈……..”巴克抹了抹眼泪,用手臂遮挡着眼睛,狂笑着…..
但又抽泣着……
“如果这世上没有金子……你早就是英雄了吧…..”他咧笑着的嘴角发出的最后的话也被风刮散,消失在雨里。
冬天也许快过去了吧,已经很久了,那流浪汉和女孩足足三个月没有见到彼此,莉莉早以为,巴克把他忘记了,嫌她是一个讨人厌的姑娘。本抱着不再想念他的心情钻进被窝,却总是情不自禁抬头望向窗外,她发现,忘不了了,早就忘不了了。无论那个人还是那些故事,她想逃出这个围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如今看着窗外的阴霾,似乎没有机会向那个人分享她的美好梦想了。
又是一个夜晚,月亮格外明亮,也许是下了雪的缘故,连花草都在闪烁着银光,像从未被污染一般,似乎被人精心培养着。
“亲爱的小姐,请问您在找谁呢?”
男人的声音惊醒了醉于月光的女孩。
女孩抬起头,隔过窗户,看到那男人的脸,尽管满是伤痕又灰扑扑的,但她知道,这是一个叫做巴克的人才会拥有的脸孔,女孩的脸上渐渐盈满笑意,又不自觉留下了眼泪,她真相打开话匣子,把她想说的一切都倒出来。
她说得很快,生怕这奇怪的男人又离她而去。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听你讲故事!关于月之国,我的邻居,关于你!巴克!我想听到一切!”
——已经多久没有如此惬意的交谈了…..
巴克哈哈大笑,慢慢靠着墙,坐在窗台下,与莉莉讲起了他的所见所闻,几个月没有回来,他都去了哪里,曾爬过的高山,曾游过的河流,曾遇见的故事,就像童话一样的旅程。
巴克在窗外,莉莉在墙里,可他们的心早就翻过了这矮小的墙,紧紧连接在一起。
莉莉告诉巴克,她的妈妈会来接她,带她到城里治病,那时,她就有机会见到巴克为她描绘的美好世界,如果可以,她一定要到月之国去看看,带着巴克,去那里一起生活,一起做不吝啬帮助别人的居民。
这少女有她伟大的梦,她咧嘴嬉笑着,那是只有天使才有的至纯的笑。银月之下,她的牙如雪花般洁白,如果你未曾感动,也会被这笑颜所打动吧。
不知过了多久,连月亮都觉得困了,忽闪这光芒,讲着故事的巴克轻轻抬头,看到了睡意朦胧的莉莉,头像打点滴一样上上下下,嘴里嘟囔着,小手还捏着被角。
——睡着了吗?
巴克这样想着,伸出一只手,把莉莉扶倒在床上,轻轻盖上被子,本想摸摸她的脸蛋,却又缩回了手。
是啊,像他这样的人哪里有触碰天使的权力啊,尽管是那样向往着天堂。
他站在寒风中,任由他们在伤口上肆意切割,连血都不再流淌。
巴克哪里会去旅行啊,他的生活哪里会有他说的那么精彩。他只是试着去赚钱,想给莉莉留下点什么,他知道,他活不过这个冬天。
所以他去工作,每天从早干到晚累死累活,挨了不知道多少毒打,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换来富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钱。
然后,他用这些钱,去换了一双小鞋子,那种只有小孩子会喜欢的,嵌着粉色花朵的小皮鞋。但尽管如此,那双鞋还是显得梦幻,好像只有真正的公主才配得上。
巴克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风里雨里,从没停止过劳苦,现在以=已满目疮痍,作为一个活人,不该有这样的躯体,但他还是坚持着走到这一天,只为了给莉莉讲完那些故事。他知道,莉莉还不知道故事的结局,他必须活到那一天。
现在,心愿已了,只差一个故事了,那个月亮少年的故事。还有机会讲给她听吗?
——是啊,连血都流不出来了啊。
他没有痛觉了,是麻木,也是妥协。
——我也许快要死掉了。
他又看了看他满身溃烂的伤口。
“看来是活不到明天了啊,你个傻子,有什么意义嘛….”
他叹了口气,又笑了笑。
“那起码,今天当一次英雄吧。”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随手折出一根碳棒,从烂得不成样子的兜里掏出张皱得看不出形状的纸,用颤抖的干枯手指写下了那日故事的后续:
“如同一颗不甘的流星,少年冲向月亮,回到了恶魔的面前,面对暴食光芒的恶魔,高大的恶魔,他似乎没有畏惧。
——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财富?声望?荣誉?
恶魔的声音环绕在少年的耳边。
“不。”少年很坚毅。
他捡起被折断的剑,向恶魔冲去,没有犹豫,那把折断的剑突然迸发出蓝色的光芒,是的,剑被蓝色的火焰点燃了,但那是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也无须知道,只看到那闪耀的剑斩断了恶魔的心脏,那光芒让恶魔畏惧,恶魔惊愕地看着自己慢慢化为灰烬的心脏,光芒随之炸燃而出!
——那光
照亮了那个世界,一切黑暗都在蓝色中黯然失色。
“为什么!为了什么!”那恶魔消逝着。
——连嘶吼声都被光芒淹没。
雪花飘扬,落在大地上缓缓融化。
地球上的女孩,看见了明亮的月和雪,好像由露出了浅浅的笑。
雪好像在低吟:
“为了……”
为了一个好梦。
巴克瘫坐在地上,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已无法在他身上融化。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两个字:
“晚安….”
冬天终于要过去,暖阳升起照亮了这个雪白的小镇,同时照进了那个有钱人家的院子,窗前的泥地上,巴克静静靠在墙边,身边好像有一株新生的草。
是的,他终究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不过这次,他的脸上挂着笑容,那是能融化冰雪的笑。
那堵墙后,莉莉的床上洒满了阳光,她抱着厚厚的被子笑着,好像做了一个甜蜜的梦。
窗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双皮鞋,粉色的花嵌在上面,好像期待着新的旅行。
一旁,那张皱皱的纸上,仿佛有一个美妙的故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