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下,远处的山脉只露出一个黑色轮廓,看不真切却巍峨依旧。
山下是一座寂静的古城,城里零星亮着几处灯火,城外则有一片雾气弥漫的湖,水墨烟云中几缕弦音、一抹艳丽身姿,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迷蒙的雾气里湖面荡开层层水波,一艘游船从细雨里缓缓驶出,船上雕梁画柱、精致富丽,华贵而不失典雅,船首一面湘字团龙旗迎风招展,昭示着主人身份。
外边下着雨,所以船上的窗子都紧紧闭着,但二层处却有一扇微微敞开,窗下站着个十六七岁后生,衣着素净、相貌普通,除了身材颀长外看不出特别之处,但能登上这艘船,想来定是非富即贵。
窗外,青山朦胧,细雨如丝、薄雾如烟,更兼湖上琴音渺渺,意境美极。后生望着窗外,眼神沉静、眉头微微蹙起,不知在思虑什么……
他独自一人站了许久,似乎想的出神了,连雨水打湿了衣衫亦不自知。
“嘚~嘚~嘚~”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传来,余光里闪过一抹浅绿,后生转头看去,见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衣赏,越过屏风走了过来。
小丫鬟双手平捧,屈膝微福,“二夫人叮嘱,一会儿靠岸后,殿下若是下船,记得加件衣裳。”
后生略显诧异,二姨娘怎知自己要上岸去,一面伸手接过衣衫,一面问道:“什么时辰了?”
“巳时方过半。”
“给姨娘回句话,便说我未时之前回来。”说完,被称作殿下的后生摆了摆手,小丫鬟随即屈膝行礼告退。
厢房的正中有张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后生将衣衫放在一旁,走到书案后席地坐下,然后提笔、着墨、落字,字迹俊逸却有些怪异,与正常字体有许多相似之处却又大不相同。
书案上放了许多纸稿,大多是些字迹怪异其意难明的内容,只有放在书案角落里的一副画较好辨认,画上是一把形制奇异的“短剑”,剑身呈柳叶状,刃长不及半尺,剑柄上系了一段细绳。
阴雨天气,外面光线黯淡,舱室里的烛台飘着明亮的烛火,映出后生瘦削的脸庞,他的眉眼生的不算英俊,却极为耐看,浓黑的眉毛粗长笔直,双眼温润有神,只是微黑的皮肤有些不符合士人们的喜好。
一阵短促的摇晃后,游船随即平稳下来,想是船已经靠岸。后生将笔搁在笔架上,取过桌角画着短剑的稿纸叠好放进怀里,站起身子往外走去。
游船的甲板上,已有两名护卫身披蓑衣手执纸伞等候多时,见着他出来便主动迎了上去。
“走吧,早去早回。”后生挥了挥手示意不必行礼,接过雨伞便大步往外走去,两名护卫也不再多言,随后生一道下了游船。
今日湖上起了雾不便行船,按理码头上应该极为冷清,但这会儿码头东边却是人头攒动看起来甚为热闹。
后生一边走,一边转头看过去,码头东岸停靠着一艘比他所乘游船小得多却更加精致的花船,花船四周众心捧月似的围着五六只游船,一群闲来无事的看客簇拥在码头上,这时候花船上正飘出缕缕弦音,婉转悠扬、有若仙乐,人群里不时有人叫好。
心里正有些疑惑时,身后传来护卫的声音:“卑职前些日子听说,建康城春风楼花魁柳文君要乘船西上去蜀地一游,算算日子大概也就这两天到江州地界,这柳文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最擅长的却是音律,殿下说那船上会不会就是柳文君?”
说话的护卫比后生稍矮,眉宽眼细,说到柳文君时眼里含着男人都懂的笑意。后生像是没听见,并未搭理他,护卫嘿嘿低笑一声,犹自说道:“京城一直传言这柳花魁乃是六王爷的禁脔,背后有武陵王庇护才一直未有人觊觎,但其实属下听说……”
“咳~”一个年长些的护卫见后生没说话,看那护卫仍要聒噪,忍不住说道:“公子吩咐,在外行事务必低调,不能泄露身份……”
他尚未说完,年轻护卫已经拱手认错:“是是是,徐伯说的是,晚辈晓得错了。”
原来年长护卫姓徐,徐姓护卫并不领情,只冷哼一声朝前走去并不理他。
两名护卫穿着蓑衣,后生打着油纸伞衣饰看起来亦是寻常,兼且码头上的人都簇拥在东边,直到三人上了码头才有人注意到悄然出现在岸边的游船。
即便不识得船上的旗帜,也能看出这船非是寻常人家所有,码头上的闲客大多只在远处打量,不敢上前来瞧。
不过总归是有那眼亮的能瞧出这游船底细,“看见那湘字旗没,这可是湘东王府的旗帜,这船这般气派船上之人定然不简单,说不定湘东王就在船上!”
“王爷这般身份的人,哪能屈尊到翠屏镇来,总不成也是来听柳文君唱曲儿的吧?”
“哎,你们听说了吗?前些日子湘东王世子中了淫邪,在王府大逞淫威,还是老脩容请了灵邱寺的高僧做法才救过来。”
皇室的家事向来是寻常百姓茶前饭后最喜欢的谈资,那人方说罢便有人接口,“据说王府许多丫鬟都惨遭毒手,连湘东王的……嘿嘿,听说若不是老脩容护着,湘东王要亲手将他杖毙。”
“你说这世子殿下原先还好好的,为人宽厚,颇有才名,怎地突然就中了邪?”有人为世子感到惋惜。
“快瞧快瞧,船上下来人了,看,果然是灵邱寺的和尚……”
码头上议论纷纷时,正主儿湘东王世子萧方等[1]已经领着两护卫进了翠屏镇。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处码头处于连通鹤问湖与大江(长江)的隘口,虽非主水道,但南来北往的商旅亦是不少,时日一久便在岸边汇集成一座小镇,因为毗邻翠屏山,遂取名翠屏镇。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翠屏镇不大,但草市里茶肆酒楼、饭馆客栈却是样样齐全。
兴许是人都去了码头看热闹,也可能是下雨不便出行,街面上只三两行人,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青石板道上,滴答作响、略显冷清。
萧方等带着护卫在小镇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两护卫亦不知道自家公子要去哪,只是手罩在蓑衣里默默跟着。
三人最终在一处铁匠铺前停下,铺子里正有个两鬓斑白但面色红润、身体健硕的老汉抡着铁锤打铁,初春尚寒,况且今日下了小雨,别人都穿的紧实,他却只穿个单薄褂子。
“不知老伯这里可有这样的短剑?”萧方等从怀里取出稿纸向老汉递过去。
虽说历朝历代都禁止民间私造兵器,但自永嘉之乱以来,短短两百余年南朝已是第四个朝代,频繁的改朝换代造成的后果便是朝廷对地方的控制严重不足,兼之地方上世族林立,如今大梁国祚也不过四十余年,因此许多朝廷法禁不过是一纸文书。
老汉放下铁锤接过稿纸,细看后抬眼瞧了萧方等一眼,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东西在后屋”便转身进了铺子。
萧方等不过来碰碰运气,倒没想到真的有,摆手示意两护卫留在外面,抬步跟了进去。
春雨绵绵,天色黯淡,屋里并无灯火只能勉强视物,不过倒比外间暖和的多。那老汉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包裹,放在案上摊开,铿锵声中闪出点点寒光。
由长及短竟有十余把兵器,长刀、短剑、匕首样样齐全,萧方等略显诧异地看了老汉一眼,他倒没想到这路边小铺竟藏了不少好货。
老汉像是没看到萧方等的眼神,低头从包裹里取出一把长不及尺的短剑向萧方等递了过去。
锋利的剑身像一抹秋水,映着森冷的寒光,即使是在暗处也难掩其锋芒。萧方等伸手接过,细细打量,剑是好剑,但与自己所要求的却有差距。
他抬眼打量了包裹一眼,还有两把短剑与手里的相似但都不符合自己的要求,沉吟一番后,说道:“这剑剑身太长,剑柄太重……”萧方等一面说一面在剑上比划着自己想要更改的地方。
“可以是可以,但需要时间。”老汉说道。
“需要多久?”萧方等问道,如果时间太长,只能等以后再说了,他不可能在镇上逗留太久。
“若是顺利,一个时辰能成。”
“这三把短剑我都要,一个半时辰能不能行?”萧方等指着另外两把短剑说道,这短剑于他来说会是消耗品,一把定是不够用的。
老汉迟疑片刻,看向萧方等说道:“三把,十两银子[2]。”
萧方等无心与他讨价还价,取出一粒碎银子做定金,撑着膝盖起身说道:“一个半时辰后,我来取剑。”
注:[1]南北朝已经开始流行三字姓名,且对名和字的区分不再像汉朝时那么严格,有以字行于世的,也有以名行于世的。主角设定为用名不用字(《梁书》上也是用名)。
[2]南北朝时金银尚未成为流通的货币,只有交广一带由于海贸才有流通,为了避免主角每次出门都要拉一车铜钱,本书提前引入金银货币。
PS:为了阅读方便,本书中的称呼会做较大调整,另:新人新书,求收藏,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