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沉睡的伊莱此时脑海中正翻涌着无数的记忆片段,那不是属于他的,而是另一个人的。
这段记忆很久,久到从一个年少懵懂的少年开始,逐渐成长经历,走上巫师道路,最后成为世界的脊柱之一;久到快要吞没他自己短短二十年的记忆;久到他几乎忘记自己是谁……
它自始至终一直在重复着一个名字——白银。
伊莱感到彷徨,他在记忆之中挣扎,无数个自我唤醒开始运作。
“我是谁……?”
“我是……白银?——不!”
“我不是白银……”
“那我是谁?”
白骨王座上的伊莱眼珠转动。
——他快要醒了。
“我是……伊莱。”
“我是——阿布莱诺!”
吼——!
突然不知名的一阵怒吼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他这才睁眼,小口喘着粗气,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他发现自己竟然是睡着了!
“我……我是阿布莱诺。”他低声自语道,气息未定。
伊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白骨王座上,但是他仅仅只是迷惑了一会儿便了然于胸。梦中的记忆几乎将一切都交代给了他,但是由于梦境的缘故,他没办法将所有的梦都记录下来,他现在只是隐约的从梦中得到解释,但是具体细节他却无法回忆。
只有一个名字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
“——白银。”
他看向了身下的白骨王座,然而白银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
他不免有些心情复杂,随后带着满心的感叹起身离开了。
“我将来的路还要走很长……”他想。
伊莱走到高处,看向那个在下面等待着他的紫烟人脸,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轻松的笑,那是发自内心的情感。他从这一刻看到那个人脸,才明白这个紫烟人脸对他意味着什么。
“我的半身……”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带着诡异的默契。
“来吧。”伊莱冲着它伸出手,紫烟人脸无重力似的迅速升起,向伊莱这里扑来。
伊莱停在原地等待,又抬手点出一道紫光,那道紫光自指尖飞出,环绕着他盘旋起舞,转了两圈之后便迎面撞向飞来的紫烟人脸。毫无停顿地,两者相融。
然而却又好似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当它在伊莱面前落地后,从这团紫光里竟然走出了另外一个伊莱。
同样的外形,同样的力量,但是只有气质是不同的。面前的这个伊莱更显冰冷黑暗,而原本的伊莱则像个阴郁一点的普通人类。
“我是你的影,你是光,我们从来都是一体的……”
紫烟人脸形成的伊莱低声道,他的声线依旧是无数男女声杂糅而成的,只不过在有着两个伊莱的情况下出声,更显诡异。
“我知道你想要告诉我很多事情,不如现在就开始吧……”伊莱闻声道。
这种“两个伊莱”的插曲只不过是伊莱的小乐趣罢了,他只是随手制作了一具假身体给他的半身使用,但是持续效果时间不长,不久后就会破散消失。
意识与意识的交流实际上十分迅速,效率极高。伊莱的半身显然也是个办事利落的性格,一大团乱糟糟的信息要是让伊莱自己梳理,都要耗费数日,然而在半身简明扼要的传达后,伊莱这才对自己的身世有了一定的了解。
实际上,伊莱是影月教的研究产物,他源于影月教,但又是个人类。而影月教的图腾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意志,一念双生,一光一影,这才是影月教的真相。他代表着光,而他的半身则代表影。
影月教崇尚拜月,他们认为月亮具有强大而诡异的力量,能连接梦境与灵魂,可以开启通向其他世界的通道。因为人类的灵魂被肉体所限,只有当入梦时才能摆脱肉体的桎梏,从而进入其他世界。光与影,其实也代表着真实与梦境。
八百多年前,已经成功在其他世界驻足发展的影月教突然有了实现物化自己图腾的想法。然而他们的尝试终究迎来了反噬,物化图腾这种亵渎的行为被世界之灵所不忍,各路诅咒接踵而来,防不胜防,影月教的力量逐渐被削弱。
然而这些狂热的教徒并没有放弃,反而更加痴狂,终于在三百年前,影月教的研究有了雏形。
与此同时,战争爆发。
原本只存在于虚无的世界之灵降下了他的意志,整个巫师世界的势力开始集结组成联盟,一同毁灭影月教。
但是研究的火种终究没有被熄灭,影月教最后的信徒将他们的图腾藏到了巫师世界之外,日出之巅的另一边,那是隔绝世界的屏障,也是世界之灵的注意不到的角落。
于是“伊莱”应运而生。
“原来我还是个幸运儿。”伊莱了解事情原委后有些自嘲,他不知道整个影月教的牺牲有没有意义。
甚至,他对自己曾经珍视的凡人生活,实际上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感到无比的愤怒与痛苦。
因为他总是认为自己是意外踏上巫师之路,但是却没想到自己过去经历的一切偶然,居然都是必然。
他开始对自己所谓的未来产生迷茫——他终究只是个活了二十年的生命。在这几乎论百年算的漫长历史里,他的经历简直是翻出来的小水花。
“不……你是一切必然的结果。”
紫烟人面化作的伊莱好似看破了他的内心,突然出声,像是安慰,
“我们诞生之后,我便离开你去学习知识,从梦境中汲取力量。
之后我对影月教试验的结果进行了无数次的推算,但是每一次得到的结论都是你。
尽管这也受由你衍生出我的影响,但最重要的是,你的性格、天赋之类的品质虽然都不是完美,但是在你未来的命运中这些却永远都是必要的。”
伊莱沉默。
“不用怕,我的半身,我会帮助你的……我们终为一体……”紫烟人脸口中呢喃出腔调奇特的语言,带着某种玄妙,安抚下伊莱的不安。
乌兰斯语能够承载力量,直接通过语言来达到使用者的目的。很显然,紫烟人脸对于伊莱内心的把控十分精巧。
伊莱确实有些想通了,困扰他的最大难题实际上就是对于未来的恐惧。他正是因为清楚自己的身上承载了多少人的牺牲,所以才会动摇自己的内心,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有此价值。
但事实上,紫烟人脸的话更像是强行给他塞了一颗定心丸。让他知道只要坚定做自己就好,他不是一个人,他并不孤独。
而他之所以会有这种心境动荡,也是因为他出身为人,继承的更多的是人类的情感。他的半身则是继承了另一半不似人类的理性。
……
“阿布莱诺……”
——伊莱这样称呼他的半身。
一根线条从紫烟人脸所化的身体上牵引出来,直指伊莱眉心。他们两人之间的线条开始闪烁紫色的光芒,竟然与残月的光芒相呼应。
两种光辉开始同步频率,但是肉眼上却看不出分毫。
伊莱心里有些熟悉,他突然想到这个频率正是他刚刚来到这个遇见白骨王座的世界所感受到的。
“我要离开了吗……”
离开前,伊莱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白骨王座。
累累白骨之上,那件王座依旧威严,只不过少了某个灵魂,在残月之辉下显得格外孤寂。
“我走了……白银。”
同一时刻,互为半身的伊莱和阿布莱诺竟然同时感慨着别离。只可惜身后的白骨王座无从回应。
噗通!
好似心脏的跳动声蓦然响起。
伊莱再一睁眼,却发现面前是熟悉而陌生的场景,恍如隔世。
熟悉的室内摆件提醒着他已经回到了这个原来的世界,仿佛刚才所经历的都是一场梦。
“这不是梦……”
伊莱喃喃道,伸手摸向自己的耳后,那里有着一枚残月样式的银制耳饰。
——这是通往影月教驻扎在其他世界据点的钥匙和标志,也是阿布莱诺目前居住的空间。
虽然相隔一层世界屏障,但是伊莱依然能够感受到阿布莱诺的目光。
他正在注视着这里。但奇怪的是,这种窥视感并没有让他感到不悦,反而十分自然。
毕竟不会有人对自己的目光感到不适。
……
他回过神来,终于想起现实中将要面对的情况,空气中弥漫的烧胶皮味儿让他有些恶心。
伊莱抬手一挥,强大的气旋陡然将这一屋子的怪味一扫而空,但是家具摆件却纹丝不动。
他起身走出房门,看见草屋之外赫然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紫色光膜。
“这是我为你所设的结界,可以阻挡它们……”
阿布莱诺的声音及时传来,解释道。
伊莱点了点头,看向光膜之外格外浓郁的诡异气氛,他有些无语道,“但是你依旧给我找了件麻烦事啊……”
“……”阿布莱诺不语。
轰——!
姆特村外,某处山洞中。
一个身披白袍正在准备某个神秘仪式的老者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转身望向了村子边缘的一座茅草屋。
隐约被紫色覆盖的那里,此时正传来一阵强大而诡异的波动。像是两股力量的对抗,空中不断逸散开来无形的尖叫与怒吼。
“快开始了……”
他低声道,苍老的外表竟然冒出了尖细如女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