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无绝与穆真迷失了回家的方向,只好试图登上远处一座高山的山顶。只要到了那里,少年便有可能辨识出石谷解的山峰所在。
少年和少女在山谷中望山而行,雨后的山中景色更别有一番风味。
前方不远处,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在一片乱石丛中肆意流淌,一个头戴斗笠的身影正坐在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粗制鱼竿,在上游的水边悠然垂钓。
少年看见有人在此,喜出望外,走上前去问路。
“这位前辈,我和我的妹妹在这山林之间迷了路,请问此处是什么地方,石谷解又在哪一个方向,还望前辈告知!”少年距离那头戴斗笠的钓者大约十余步,便停了下来,躬身行礼,诚恳地向那人问道。
钓者的斗笠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面容。他一直关注着水面之上的动静,也不回头,反而在口中平静地问道:“少年,你对钓鱼怎么看?”
鸿无绝不解其深意,只能回答:“钓鱼自然是十分闲适惬意之事,只需垂竿下饵,便可静待收获。如若钓起鱼来,平民百姓可以用来果腹,王公贵族则可以以此娱乐。”
头戴斗笠的钓者发出一阵爽朗大笑:“哈哈哈哈……闲适惬意,以此娱乐……”
少年和少女站在一旁,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无端发笑。
钓者止住笑,把手中的鱼竿随手放在一旁,站起身来,来到少年跟前。
斗笠之下,男人的面容颇有些俊逸,却蓄着整齐的胡须,让人看起来更添成熟的韵味。
男人用手微微抬起斗笠,让阳光打在自己的脸上,对少年正色道:“垂钓,确实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可我手中刚刚拿着的,却也是掌握着鱼儿们生或者死的权柄!”
“晚辈受教了!”
鸿无绝若有所思,却不知道自己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平白无故说起这些事。
他只想询问出能够返回石谷解山中的方向,早点回去。毕竟自己前日偷偷下山,只是想出来见见外面的世界,晚上便再跟着祁十一回家,谁也不会发现。可没想到这两天之内竟然遇到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经历,耽搁这么久,只怕爷爷和祁十一都要急坏了。
少年又问:“请问前辈我们现在是在何处?去往石谷解又应该怎么走?”
头戴斗笠的男人见少年无心与自己多谈,识趣地转身返回了他垂钓的地方,从他的背影缓缓飘过来一句话:“此处向北是太姥山,向南便是石谷解了。”
“多谢前辈!”
鸿无绝谢过这个奇怪的男人,也没多想,拉着穆真直接向南边进发。
男人没有骗他,当少年翻过三座山头之后,那座让他感觉无比熟悉的、山顶略平的石谷解山峰果然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只要再翻过一座山,应该就可以到家了。
“穆真,你快看,前面那个平平的没有尖儿的山,就是我家啦。”少年激动地向少女喊道。
穆真爬上山头,有些气喘吁吁。向远处望去,果然有一座和少年说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奇特山峰:“我一直以为你那一头灰白的头发就够奇怪的了,没想到你家所在的山也这么奇怪!”
鸿无绝被少女的话噎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不服气地争辩道:“我这头发可是天生的,爷爷说是由于我体质极阴寒的缘故!”
“好好好,我又不是说你丑,至于这么紧张嘛……”少女不以为意,跳着走在前面。
少年只好悻悻然跟在后面。
两个人在林中行走,雨后的山林里,脚下的泥土略显泥泞,不太好走。
一直走在前面的穆真突然停下,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面,对着少年摆摆手,又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不远处,低声问道:“你看前面。”
鸿无绝循着少女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只雪白的巨兽躺在泥泞之中,身旁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腰间系一铜皮葫芦,旁边的地上放着一截漆黑竹杖和一个破布袋子。
“小白!”少年大喊一声,拔腿就向着前面跑去,脚步踉跄,甩起不少泥来。
穆真赶忙也跟了上去。
少年跑到那只雪白巨兽的身旁,蹲下身来,查看巨兽的伤势。
那巨兽正是和鸿无绝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小白。
“小白!小白你怎么了!是谁伤了你?”少年伏在小白的身上,感受着它的体温和呼吸。
小白的嘴角渗出许多鲜血,眼睛也失去了平日里王者的神采,胸膛之上被某种巨力击中,已经深深塌陷进去,触目惊心,呼吸也变得十分微弱。
“咦?”蹲在小白身旁的苦行僧人缓缓抬起头,用他那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少年,满是皱纹的老脸之上浮现出一丝惊奇。
鸿无绝听到僧人发出的声音,猛地抬起头,充满愤怒变得扭曲的脸上,眼中的泪水止不住,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老人,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这……是谁干的?”
穆真快步来到了少年的身边,蹲下来,扶着少年的胳膊,柔声安慰道:“鸿无绝,先你别激动。”
“咦?”苦行僧人扭过头,对着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加惊讶。
“你!”鸿无绝看着老人冷漠的样子,以为他是故意不敢回答自己的责问,怒意更盛,举起拳头就作势要打。
“不要!”穆真见状,赶忙出声阻拦,却已经来不及。
苦行僧人也不理会,只是手中抓过一根狗尾巴草,抬手轻轻打在少年挥出来的拳头之上。
“啊——”
出乎意料的是,随着一声惨叫,竟然是鸿无绝直接仰头摔倒在了一滩泥泞之中,手臂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折过去,不敢动弹,场面很是惨烈。
苦行僧人缓缓站起身来,浑浊的双眼盯着早已拔出腰后的双刀,蓄势待发的少女,平静地开口说道:“这只老虎胸前遭受的致命一掌,非玉髓境界、掌法大成之人不能做到。贫僧只是偶然路过,并未亲眼见到是何人下此毒手。”
穆真将信将疑。若是单论老虎身上的伤势,确实是顶尖高手才能做到,而且从周围的环境来看,应该并没有发生什么搏斗,而是凶手一击即走。可眼前这个老僧方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招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也让她不由得感觉遍体生寒,捉摸不透。
“鸿无绝,你怎么样了?”少女后退几步,查看少年的伤势。
“他的胳膊断了。”老人语气静如止水。
少女恨恨地斥责道:“没想到,你一介佛门中人,出手竟也如此狠毒!”
老僧也不生气,只是淡然道:“此言差矣。方才贫僧若是不能及时出手,恐怕此时倒在地上的就是贫僧自己了。”
穆真见老僧言语犀利,己方又不占理,无从辩驳。可身边一个是重伤濒死的小白,一个是被打断了一臂的鸿无绝,仅凭自己终归分身乏术,无法两全,急得都快哭了。
少年咬着牙,冷汗直流,浑身发抖,却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问向少女:“小白……它还有救吗……”
穆真看着少年痛苦的样子,又看了看躺在一旁的小白,叹息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扶我起来……”
穆真扶着少年挣扎着起身,鸿无绝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小白身旁,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满眼都是不舍。
少年把手掌放在小白的额头上,自己紧闭双眼,缓缓运转自己体内的气海灵气,温和地输入到小白的身上。
躺在地上的小白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两只眼睛流露出拟人的欣慰的神情。
苦行僧人站在不远处,表情凝重地注视着少年的举动。
不一会儿,小白终于停止了呼吸。但一道隐隐约约的虎皮斑纹顺着鸿无绝的手掌,缓缓爬向少年的手臂之上,直到完全覆盖了少年另一条断臂和手掌之后,方才停止。
成功了!
银色和黑色交替的虎纹在少年的手臂上若隐若现,少年那副瘦弱的身体都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壮了些。
少年握了握拳,果然,那条被折断的手臂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比起以往变得更加结实了,充满力量。
经脉之中运转的透明灵气中,此时竟然夹杂着一丝纯洁的雪白之色,凝结似乳,与少年心意相通。少年默默探查,那白色灵气竟然对少年有所反应,正是小白的心念!
穆真恍然大悟,是御灵诀!
鸿无绝刚刚是用御灵诀与小白做了诀别,而小白自愿地选择将自己的兽灵化作了少年的一部分,与少年生死与共不再分离!
站在不远处的苦行僧人向前两步,那副沟壑纵横、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惊喜的神色。
“孩子,你过来。”老僧莫名其妙地对着少年挥了挥手。
“你想干什么?”
鸿无绝向后退了一大步,把穆真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这个实力深不可测的苦行僧,右边手臂皮肤上的银黑色斑纹若隐若现。少年虽然明知道自己刚刚出手非常理亏,十分后悔,眼下却也怕老僧对自己出手报复。
穆真也“噌”地拔出腰间的短刀,随时准备出手。
苦行僧摇了摇头,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少年和少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完全无法动弹!
苦行僧又向前迈了一步。
鸿无绝眼前只能看见,原本应该随风摇动的树叶停了下来,原本应该煽动翅膀的蝴蝶停了下来,就连原本空气之中稀薄的天地灵气都停止了流动,视野之中的一切事物定格在一幅画面之中,全都静止了。
只有眼前衣衫褴褛的苦行僧人,脚步一直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