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还会有什么山林野兽会趁着夜晚前来袭扰,祁老不敢再像方才那般放心入睡,为了打发时间,只好侧卧在杂草铺成的草席上,满脸慈爱地端详身旁襁褓之中的婴儿。
孩子此时正睡得香甜。圆嘟嘟的小脸儿因为露在外面,被冻得红扑扑,眼睛紧闭,短短的睫毛轻微颤动,可爱极了。
可是孩子的胎毛怎么有几根银发?难道是因为出生之后滴奶未进,已经有些营养不良了?祁老看在眼里,心里头不免有些自责。自己这一生痴迷于武道修行,从来都没有动过男女之情,因此也并未成家,自然没有一丁点儿照顾孩子的经验。而在眼下这种情况,一老一小又不能轻易去与人接触,仅凭自己一个老头子想要哺育刚出生的婴儿自然是难如登天。
此情此景,祁老又自然而然想起了刚刚来犯的那只做了母亲的老虎,不免心生感慨,暗暗赞叹作为一个母亲养育孩子的不容易。想到这儿,祁老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似乎是又联想到了什么。
饥寒交迫的一夜总算是熬了过去,天刚蒙蒙亮,祁老就带着怀中的婴儿出发了。
半山腰上的一个阴暗洞穴之中,三团毛茸茸的小家伙在母亲身上攀爬打闹,发出奶声奶气如同家猫的吼叫声。卧在地上的老虎此时神色间已经没有了昨天夜晚时候的那股犀利,显得十分疲惫,它一想到自己一会还要去到小溪上游碰碰运气,争取趁着猎物在水源边饮水的时候蹲守捕猎,深深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争取能够再多休息一会儿。
洞穴之中的老虎入睡没多久,只听洞口外“嘭”地一声响,吓得一大三小激灵一下蹦得老高,全部缩在洞穴的角落里,瞪着眼睛仔细观察外面的动静。
“嘭。”紧接着又一声,一道苍老的声音随之一并传进山洞来:“快出来吧,给你们送吃的来了。”
可老虎哪能听懂人言呢?母虎动了动鼻子,仔细地分辨洞口外边飘进来的气味,明显是昨天夜里交过手的那个人类老者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
这两股气息混杂,使得身边还带着三只幼崽的母老虎顿时血脉贲张如临大敌。
经过昨天夜里的那一番苦战,它知道那个人类老者比它自己实力要强上很多。不过就算是昨夜自己不敌,最后也还是轻轻松松就跑掉了,但眼下自己身边还带着三个孩子,可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作为一个母亲,母爱的伟大是超越物种隔阂而共通的。此时的老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去放手一搏。
它极力做出狰狞的表情,呲着两根惨白的尖牙,嘴里含着虚张声势的低吼声。
它弓下腰,摆着尾,一步一步平稳缓慢地从洞穴挪出来,瞪大了一双眼睛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出人类老人所在的位置。
可它刚一探出头来,还没看清四周的情况,一团巨大的黑影就被摔在了自己面前,吓得它“嗷”地一声向后跳起三丈高。
老虎从空中稳稳落地,心中惊魂未定,却猛然看清刚才被扔过来的黑影,居然是一只野山羊,脖子以奇怪的角度弯折,看得出已经被大力扭断了,从口中渗出一些血渍,还没有完全干涸。
不远处的灰袍老者努力地在身前做出夸张的手势,似乎期待老虎能看懂,嘴里喊着:“拿去吃吧,那只是给你的。”又指了指自己脚下:“这只是我的。”
老虎一头雾水,心想这人类到底什么意思?明知道我打不过他,一大早上就找上门来,只是为了炫耀他捕猎比我厉害?
老虎不明就里,还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灰袍老者,却不敢轻举妄动。
灰袍老者见这只老虎果然不为所动,便知多说无益,心中无奈,也不再继续尝试与它沟通,自顾自地就在附近随手拢了两捆干柴火,直接在山洞旁边生起火来。待火烧得旺了,紧接着又在火上边随意搭了个架子,撕下自己身旁那只野山羊的后腿,放在架子上就烤起肉来了。
毛发烧焦的气味和烤肉的香气瞬间弥漫到四周。
老虎听着燃烧的木柴和烤肉的油脂发出的噼啪声响,心底里有一股莫名的发乎本能的恐惧,不敢靠近。不过看起来这个奇怪人类似乎暂时对自己没表示出什么威胁,而自己的肚子正在咕咕作响,洞穴里面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幼崽,它只好定了定心神,悄悄叼起野山羊的脖子,眼睛余光不忘瞟着不远处的灰袍老人,慢慢地缩回了洞穴中。
灰袍老者不为所动。
过了许久,灰袍老人吃掉了一整只美味的原味烤羊腿之后,估摸着老虎此时也应该差不多已经吃得心满意足了,用手随意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缓步走向不远处洞穴的入口。
老虎一顿狼吞虎咽已经迅速填饱了肚子,此时正侧卧着身子给三只幼崽喂奶,听见脚步声缓缓靠近,它抬起头来,警惕地盯着洞口的方向。
三只好似饿死鬼托生的老虎崽子全然不顾,一门心思地簇拥在一起贪婪地吮吸着。
灰袍老者远远地看清洞穴之中的情况,能够感觉到老虎似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敌意了。老人把怀里襁褓之中的孩子轻轻抱出来,给老虎看,脸色有些尴尬,嘴里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你看,我也有一个娃娃,但是我没办法喂养它。我给你带来了食物,你能不能喂这个娃娃几口奶喝?”
老人的这种做法真是闻所未闻异想天开!这要是在外面说给寻常人听,肯定会被认为是哪个学塾先生编的哄小孩的故事,可在眼前,它就真的发生了。
老虎警惕地看着老人的动作,又细细地观察老人手中捧着的婴儿,动了动鼻子,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
灰袍老者觉得自己的奇妙想法似乎可行,动作非常缓慢地把婴儿放在了老虎的肚子边上,心里却十分紧张,始终提防着老虎暴起伤人。
意外的是,直到婴儿本能地找到了自己的食物,老虎都没有什么异动,任凭人类婴儿贪婪地吮吸着在这个世界里的第一口奶,而且看起来那架势丝毫不比老虎的崽子弱。
看起来老虎已经领会了灰袍老者种豆摘瓜以肉易乳的奇思妙想。
老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如同完成了一项惊天壮举一般。他盘起腿来,挨着卧在地上的老虎席地而坐,五心朝天,开始运行周身的气海经脉,吐纳灵气。老虎也识趣地继续躺下休息,任凭几个小崽子在肚皮下折腾来折腾去。
另一边,祝老日夜兼程地全力向东行进,此时已经带着婴儿顺利抵达了禾国的都城——稻满城。
稻满城,顾名思义,丰收时节这里收获来的稻米能满得从城里溢出来,彰显出了禾国所处的地理位置的优越性,适合种植各种农作物,百姓丰衣足食,国力雄厚。
仍然沉浸在春节喜悦中的稻满城里,一个脸色略显疲惫的红袍老者怀抱着一个婴儿,与街上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老人径直来到了皇宫大门前,发现这里守卫森严。
“站住!什么人?”一个全身穿着金色盔甲的矫健卫兵警惕地上前拦住红袍老者,询问来意。
红袍老者恭敬答道:“我从茗国武功城奉命前来,有要紧事需要立刻面见禾国皇帝。烦请快快通报一声。”
卫兵又问:“可有什么文牒手续凭证?”
红袍老者面色有些尴尬,嘴上却回答:“未曾有。此次行程事发突然,事出有因,没有来得及准备这些繁杂的手续。”
卫兵对着一老一小上下打量了一通,显得有些不耐烦:“去去去,一边儿呆着去!真当是自己家邻居串门儿呢?这儿可是皇宫,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祝老平日里与人显得性格颇为大气爽朗,可骨子里却实在是个属炸药的脾气。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没来由的被一个小小宫门卫兵刁难,顿时一股猛火从胸腹之中窜出,直达天庭,两只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苗来,吓得前一刻还自觉高高在上的卫兵猛然后退了两步。
“祝焱兄,别来无恙啊!”剑拔弩张之际,朱红色的高大宫门徐徐打开,一道儒雅平和的声音从内里飘了出来,紧接着从门后走出来一位中年儒士,手持一把带着蜜结迦南吊坠的朴素折扇,面带笑意地对门外站着的红袍老者拱手打着招呼。
中年儒士示意先前的卫兵退下,眼里瞧见红袍老者怀里的婴儿,心中很是疑惑,却没有开口发问。
祝老见到故交,心中如释重负,自己不方便拱手,只得微微点头示意,说道:“江流尽,别来无恙啊!看来你在这里把身体调养的很好,比起之前见面时候的精气神可好了不少哇!”
“哪里哪里,全凭文皇体恤,让我有时间能够调养身体。”被祝老唤作江流尽的中年儒士没有否认。
祝老也不再多客套,收敛起笑意,直奔主题:“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是奉命而来,有要紧事需要亲自面见皇帝。”
中年儒士闻言,看着眼前红袍老者认真的脸,神色凝重:“好,请跟我来。”
守门的卫兵恭恭敬敬地把宫门打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皇宫。
禾国皇宫的建筑风格与茗国皇宫完全不同,园林的景致也更加细致不寻常,各处都散发着一种金碧辉煌的耀眼气质。
中年儒士引领红袍老者快步来到皇宫深处一座高大偏殿,他嘱咐红袍老者在门外稍作等候,自己先进去禀报一声。
不大一会儿,中年儒士出来招呼:“祝兄,随我进来吧。”
红袍老者抱紧手中的婴儿,跟随着中年儒士步入了偏殿之内。
内室之中,装饰摆设的色彩风格依然是富丽堂皇,一个身着龙袍略显佝偻的背影正在窗边与一人盘腿而坐,专心对弈。看局中情势分明已经是胜券在握。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禾国皇帝对面前对手和蔼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对面那人应声恭敬告退。
禾国皇帝转过身来,面容间赫然是一个已近耄耋之年须发皆白的老人,双眼略显浑浊,无甚神采。
“你就是忘忧谷的祝焱,祝先生?”禾国皇帝的声音似乎蕴含一种魔力,明明饱含威严,却能让人心情平静。
“小生正是。”面对眼前垂垂老矣的别国皇帝,祝老姿态恭谦。
禾国皇帝微眯着眼,面带笑意。一只手缓缓拿起桌上的紫砂金鱼杯:“听江流尽说,你有要事面见我,所为何事啊?”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祝老露出万分悲痛的神情,将之前茗国皇宫之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面前的皇帝,唯独避开两个婴儿和他们的身世不讲,情到深处,手中指节直捏的噼啪作响。
“啪!”
听完祝焱的一番讲述,皇帝手中价值连城的紫砂金鱼杯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里仿佛重新吐露凶光:“牧野烈!北方蛮夷!无耻小辈!真是欺人太甚!”
禾国皇帝直气得浑身颤抖,呼吸困难,剧烈咳嗽不止。中年儒士江流尽赶忙上前用手掌轻轻抚平拍打皇帝的背,口中安慰:“皇上,别激动。消消气,龙体要紧啊!”
良久,皇帝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徐徐伸出手来:“来,乖外孙呐,让外公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