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若是换了旁人的故事，南瑜可能还得抓一把瓜子，边嗑边替那人咒骂这狼心狗肺的父兄，还得感叹一下这孩子真可怜，简直是命里带衰投胎不看路。
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却怎么听怎么觉得荒唐和可笑。
“就是这些了。”南昀讲完后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番说不清的情绪后，再睁眼已是又恢复先前的从容：“至于秦太守，想来是仗着祖宗庇荫在此以为朕动不得他，哼——”
这一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可是南瑜并没多理会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了桌上灯边的阴影之处，低着头整个人都埋在阴影之中，南昀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这屋子较之方才暗淡了许多的光亮之中，察觉到他心虚怕是不同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屋外这时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已经入夜了，他不能出宫太久，眼下这更声于他而言是提醒也是警告。
“小弟，这些年你受苦了。”南昀纤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自那长榻下站起身，这一刻他又是朝堂上那位指点江山的君王，他缓缓向南瑜坐着的圆桌走去，从容的声音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这次你不必再回那荒无人烟的桑梓岭，也不必再做这些以身犯险的事情，这天下仅有朕与你是最为亲近之人，朕眼下要走了，你同朕一起回去吧。”
先皇的所有儿子之中，仅他与南瑜为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
南瑜没动弹，头也没有抬一下，就在南昀以为他要默认了的时候，忽而看到他耸了耸肩膀，垂着头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回？回哪里？”
“回皇宫，父皇已经不在许多年，朝堂上知晓当年之事的大臣朕也已经全部肃清。”南昀的声音依旧平缓稳重，只是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江源是最后的麻烦，他也已经被你亲手解决了，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拦······”
“江源。”南瑜口中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脑袋随即仰起又无力地垂在了后头，他注释着站在自己身前不过咫尺的兄长，低声问道：“若是江源昨夜真的在太守府杀了我，今日你这位圣上是不是还要在朝堂之上将他歌功颂德一番，褒奖他为先帝除了心头的祸患？”
“······”万没有想到他会这般问的南昀拧起了眉头：“小弟，他也只是遵循父皇的遗诏罢了。”
南瑜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南瑜跳下了桌子，甩给了当今圣上一个笔挺却又瘦骨嶙峋的背影：“昨夜忙了一晚上险些丢了命，草民今夜要好好补个觉，还烦请陛下出门的时候帮草民把门关紧了，免得夜里再有狗来扰人清梦。”
说罢他径直拉开被子翻身上床，不待南昀反应过来，便已经背对着他躺下，整个人埋在了被子里窝成了个团。
“小弟！”南昀皱着眉叹了口气，侧身在床边坐下刚想要去拉他的被子时，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悄然无声地伸了过来，刚好挡住了南昀伸出了一半的手臂。
“谁！？”这屋中除却他二人一直未曾有旁人进来过，门掩的好好的，南昀大惊之下站了起来正欲呼喊门外的护卫，却突然察觉自己的喉咙在这一瞬间似乎发不出声音来！
此刻就在他面前，原本被火光照亮的空无一物的墙壁慢慢浮现出了一个修长的人影，一人似是自虚空中突然而来，身形由无形逐渐清晰，在此一处才终显出了形状。
南昀此时也冷静了下来，端看此人一身绯红容色秀丽，形如鬼魅却并无半点凶煞之意，他手上还拎着个样式精致的食盒，正是已然离去多时的穆颜。
“别紧张。”穆颜把食盒轻轻放在了桌上，两根手指一捏解除了方才临时设下的噤声诀，南昀刚察觉到自己能说话了，便见眼前之人一脸不耐地转身踹了窝成一团的被子一脚：“再睡就成猪了，给我滚起来吃东西！”
南瑜早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此时又听这声音，忙一股脑从被子里爬起来，也顾不得自己平白挨上的那一脚，连滚带爬地卷到了床边扑向那个食盒，掀开盖子，只见那个不大的食盒里面上下隔了满满三层，松鼠桂鱼宫保鸡丁凤凰酥人参枣泥糕，样样是他爱吃的。
“七师兄我爱死你了！”他无视了一旁脸色复杂的南昀，直接从床上又跳到了桌边的圆凳子上，边从食盒中端出那一盘盘带着热气的精致菜肴边找着筷子：“你去哪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去吃东西啊，你倒是睡得舒服了，留下了一堆烂摊子要我收拾。”穆颜靠在了圆桌的另一侧，话是对南瑜说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直视着南昀，后者正平静地直视着他：“那青楼的金大厨特地请的我们这一顿，我只好自己去吃了，若不是姑且念着你还在这饿着，我就不回来打扰你们的好事了。”
他把“好事”二字刻意咬的格外重了些，能面不改色直视他目光的人少之又少，这位南瑜的皇兄倒也算有几分九五之尊的气度：“只是凡事皆要有个度，时候也不早了，这位也该回去了，晚了，怕是明日早朝便要犯困了。”
“早就听闻桑梓岭上能人居多，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面对穆颜带着锋芒的话语南昀也不恼，只是声音也不免加重了几分，面上有了些许凝重的意味：“阁下既知朕是何人，为何阻拦朕带胞弟回家？”
穆颜神色不变，只是目光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地在南昀身上打量几个来回，方才戏谑道：“我不知你说的胞弟是何人，若是说我们家的这位老十三，他的家在桑梓岭，他的兄长仅有我们十二位，何来阁下这般尊贵的亲眷？阁下如此，我们十三怕是高攀不起。”
南瑜在他身后的地方埋着头吃着，只是肉眼可见他吃东西的速度显然间便放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