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影挥了几下爪掌,这不过转手腕一般的小动作撕开了萤绪身上坚固硬韧的皮绳。萤绪迅速站起身来,指尖轻点胸口,迅速甩手。衣服连着一片皮肉像是被利刃所剖那样裂开,露出内里一点鲜嫩的艳红。
猩红光芒一闪而过,在萤绪腰间的光环上蒸腾出大团的血雾。甜蜜而腥臭的气息恰如一只又一只的小手,钻进所有人的口鼻对着他们的神经轻点慢抚微撩,让所有人都只是呆立住,在这极短暂的一秒内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血雾融入梅奇身体的四肢百骸。
“我说……”
一头略显刚硬的短发无风自动,不正常地猎猎作响:萤绪的发丝此时闪烁着刀锋似的刺目冷光,看上去比起之前的灰绿,更接近枯叶腐枝那般斑驳的苍白,让人盯着便满脑混乱、心底发寒。
“你们好像还忘了什么吧?”
血雾吹拂,呛人的气浪撞进了武士的喉鼻,让他忍不住微微闭上了眼睛。
然后,萤绪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一只手胸口静静摩挲着变色的立方。
此时此刻,她的另一只手里似乎还用力抓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团鼓鼓囊囊的红色血肉,被萤绪静静地托在掌心。那上面的血管还在向着内外某处轻轻搏动着,一张一缩,看起来就像是——
……某个人的,心脏!
“……你们……不知道吗?”
“心脏被刺穿的感觉,可是……很痛,很痛的啊。”
仿佛是上了锈的机器那样,萤绪的脖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点一点偏转过头来。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双的竖瞳醒目无比。
她咧嘴对着武士笑了一下,手里微微用力。
嘭……!
那颗心脏竟被生生捏碎,且是炸成了一大片碎屑血渣,一下沾染了萤绪的全身,也溅满了一地。
萤绪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唇角的血肉碎末,那血块好像结成了固态,又慢慢黯淡下去,不那么鲜艳了。
而萤绪微微仰起了下巴,稍稍眯起了眼睛,仿佛夏日树荫下安睡的孩子,脸上写满了十足的惬意与安宁。一抹污红的光透过那道细小的眯缝,变作荆棘样的实质刺出!
武士尚存的一息生气驱动起了身体与手臂:他不握刀的手正摁着自己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胸膛,偏过身体,勉强张了张嘴巴,又抬起了刀,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但他却还是一个音节也没吐出来,只是背朝天倒下了。他的脸砸进了一地尘土里,无人见得的目光缩发条那样四散开,片刻就再没有了声息。
“咯……咯咯咯咯……”
一丝婉转却又尖刻的怪声,在扑通的倒地声腾现之时乍然飘起。
只见,萤绪的喉咙稍稍蠕动了几下——是她在笑,浑身沾着凝固的怪血,正对着没有心脏的尸体笑。
场面看起来分外惊悚。
“……?!”
一片寂静!
准确的说,是没有人敢说话,也许连萤绪自己也不。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傻了!先前受到心脏被贯穿的致命伤却仍然不死,已经很让人惊讶了,而现在,萤绪这一副与正常人迥异的模样,再加上单手掏心的举动,更是让她们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还是人吗?
“这家伙……是怪物!怪物啊!”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所有海盗如梦方醒,下意识地就想要逃跑。
他才转身,萤绪便睁开了眼睛,眼中两道血腥毫不掩饰地激射!
她只是用脚尖挑起地上的长刀,然后握在手里,就是甩手一扔!
刷——!
那个试图脱逃者,那叫做辛的幻术忍者刚跑了两步,一下被这刀从背后射透过去,直被刺穿后心!他还没来得及趔趄一下便摔在地上——当场气绝!
其他几个海盗见状,一个个跑得更快了,看上去只恨爹娘少生了四条腿。
萤绪也不追,只是立在原地,默默拨动着自己尖利的指甲。
她猩红的视线转了一圈,将这几个海盗的位置一个个锁定,然后——
“我所见日光下的一切……”
——双手展开做出拥抱的动作,用力投出了骰子。
骰子一瞬间分成六道光影,巨大的灰绿色虚影如山坡上奔涌的泥流,罩下了光影正好围困的那片区域!
“——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光影急冲势如天陨坠地,轰然炸起了大片土石。膨胀的气浪一圈一圈扩散开来,让机体的烟雾呈现出怪异的旋转回缩之态,又抖起一片涟漪,如摇曳的巨大火舌那样腾飞冲天!
又是四道先沉郁低闷再震耳欲聋的撞击之声,尘土碎石构成的云团铸铁那样凝固下沉了片刻,便卷成阵灼人的燥风逐渐吹远。
这一帮还没来得及继续显露自己凶恶的贼人,此刻只剩一地布满旋纹的肉块,还有紧掐住惊恐与痛呼不放的、残留温热的阵风。
“……奇一郎……”
没有收回咆哮的魂魄,萤绪径直走向那具温热的身体,就这样蹲下来,用一双不复血红的眸子近距离凝视起那个糊上一层血肉的伤口。
她略有粗糙的纤指紧紧握住梅奇的手掌,把它们贴在额头上,试图在那上面感知残存的脉搏。
“拜托你……快醒过来……回来啊……”
颤抖的声音已变成呜咽,她吸了吸鼻子,却不敢眨眼,努力不让眼里滚动的水光掉落下来。
——忍者是不可以随便哭泣的,尤其是在重要的同伴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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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似是喘气,似是怒语,似是叹息——一个声音撞进了梅奇的脑子里。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的身体。
枯弱瘦削,伤痕累累。
是受过苦刑的模样。
他混混沌沌的脑子无法思考,只能勉强指挥着身体挺立起来。他那过于凸出、足以让他的手指绕过肌肉轻易合上并压下的骨架磕在质感相同的东西上,让他忍不住歪了歪嘴,而这就让他用尽了大半的力气。
庞杂的信息借余光一股脑涌入他的思绪,光怪陆离的邪象让他不禁悚然。
血流成河的荒地上,垂压着污红的天幕;
忤逆重力的浮屿中,顶立着惨白的囚笼;
堆积成山的尸骸间,穿行着狰狞的巨魔……
一切事物的架构都混乱不堪,恐怖至极,仿佛是来自宇宙深处某些最为凶暴畸形最为不可名状的怪兽,将自己张牙舞爪的亵渎姿态镌刻在死气沉沉的化石上形成。
就在这里,常理粉碎,生命颓然,光明遁尽,只有死寂与扭曲常驻,胜过幽冥。
这里,人类在痛叫、哭号不止;这里,恶灵在咆哮、撕咬残尸;这里,怪影在狂笑,遮蔽天日。
纵使是这人间最不惮于幻想恐怖的人,只怕也难以想象出这光景中的哪怕十之一二。
——我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啊!
梅奇下意识往袖口一摸,竟是摸到了一枚骰子,这让他瑟瑟发抖地挤压血管的心脏稍微安下了些许。他抬起头,遥望高高悬停于天空中的一点灰黑。
——这里……是地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