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一种很喜欢探究假设的生物，对吕宇信来说，那个假设就是原本无法跨越的大山。
“若是那个天生圣人在当初入了道书院，或许准道子就是他了吧”、“吕宇信的准道子之位只不过是被天生圣人拒绝了才拿下的”、“说到底，吕宇信就是夫子找来代替天生圣人的替代品”——这样的说法一直都在道书院内暗中流传。
十年对于修仙者而言并非一个太长的数字，道书院在十年前原本有一个机会可以收到一个生而知之的天生圣人做弟子，这个事件道书院的众人永远不会忘记。
贬低吕宇信抬高天生圣人的说法当然是从那些嫉妒吕宇信的弟子口中说出来的，师兄师弟都有，吕宇信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小人的嫉贤妒能，但在吕宇信心里却对此事一直无法释怀。
如鲠在喉！
此时此刻，双方面对面席地而坐，周围人山人海。
夏安不是没有想过干脆拒绝然后走掉，但是每当夏安生出想走的动作时，夏安便察觉到了身上忽然间多出一股灵压让他动弹不得！而灵气的气息分明来自身后的三长老，以及若有若无的不知什么时候躲在人群当中的其他峰的几位长老。
……看样子是天山剑宗和道书院的某种博弈牵扯到他身上了啊。
【事后解释，总之先赢下这一场。】三长老传音道。
夏安被逼无奈，只得接受吕宇信论道的邀请，脸上虽是苦笑，但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怎样才不会死得太惨了。
而就在夏安苦恼着的时候。
在众人都不知道的天山剑宗的某个小亭内，两个似若寻常人的一青年一老者正下着棋。
棋盘上正杀得难舍难分，然而两人的脸上则都是挂着微笑，好似对这一盘棋的胜负一点都不在意，口中聊的却是正发生在天山剑宗内的一场小辈的论道。
黑衣青年笑着捻起一枚棋子落定道：“天生圣人和准道子吗，倒是有趣，夫子对这场胜负可有预料？”
白衣老者拿起白子随意往棋盘上一落，笑着骂道：“他们的胜负我倒是无法看清，但我知道你的棋路还是一如既往臭不可闻！学剑的脑袋就是这般耿直么？已经被我杀成这样了还下，臭棋篓子！”
黑衣青年一点都不在意白衣老者的叫骂，摇头道：“耿直？要说耿直的话，你们的准道子不是更加耿直？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跟天生圣人论一论道……这说到底应该是你当年失言的错吧。”
失言啊……白衣老者下棋的手略微停顿了片刻。
“我也是至今才知道那小子原来对这件事如此在意，我当年只不过是随意感叹出声，那年他才九岁，怎么会记得这么牢？真是怪哉。”
黑衣青年的脑中忽然间响起一句话，于是顺口说了出来：“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
白衣老者轻咦一声，看向黑衣青年：“虽说是寻常的道理，但却也总结得颇为精妙，没想到你居然会有这样的思想？”
黑衣青年摇头笑道：“倒不是我说的，是那个天生圣人说的。”
白衣老者失神了片刻，随后低头捻起一枚棋子。
……不管怎么想，十年前那个八岁的孩子在自己面前那般沉稳的态度和如成年人般的言语仍然历历在目，若是当年那孩子真的入了道书院的话……白衣老者斩杀了脑中的念头，嘴角微微向上一翘。
白衣老者说道：“我现在倒是对胜负有点兴趣了，吕小子毕竟在我手底下学了十年，而天生圣人则是在你们天山剑宗自由放任了十年，我不信这还能输。”
黑衣青年闻言：“呵呵，左右不过一个秘境名额罢了，输便输了，也不必在意吧。”
白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这无关秘境。”
天生圣人……分明已成为了吕小子的心魔了啊。若是不能切切实实地赢一场，不久后到了那个秘境，吕小子怕是也要吃亏。
……
悟峰广场，两少年坐而论道。
广场之上虽人山人海，但此时却没有半分喧闹，全都全神贯注于这场论道当中。
由准道子吕宇信先开口：“你之前说无法理解我的道，想必是我们之间对大道的理解有所差异。那么我想问的是，在你的眼中，何为道？”
夏安此时也终于接受了自己要跟一个修行中的天才准道子开始论道的事实了，听到吕宇信的问题，夏安摆正了心态。
什么是“道”？如果夏安知道的话，他在前十年早就一举成为正儿八经的天之骄子了。这个问题也是现在的夏安想搞清楚的，所以夏安把这次的论道当成了一场学术交流。
“人间处处有道，生存是道、生活是道、享乐是道、追求抱负亦是道，在我眼中把世间所有道都大抵分为了这几种层次，然而我并不理解修仙者眼中的所看见的大道究竟是什么。”
夏安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自修仙以来他就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道”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所以他猜测修仙者眼中的道或许跟自己认知当中的道应该有所区别才对。
吕宇信听得很认真，但是听到夏安把道分为了这几个层次，难免会觉得有些荒谬。
“这便是天生圣人眼中的世界吗？”吕宇信皱眉，“天下大道，难道都可归类于此四类当中？有何依据吗？”
夏安摇摇头：“就当做是闲聊吧，我只不过是向来便这么认为。实际上不管你信不信，我对大道的理解是远不如你的，所以我才想搞清楚，你们眼中的道究竟是怎样的。”
吕宇信没有草率地当成闲聊的想法，只觉得眼前的天生圣人开始试探自己了，于是沉吟片刻，吕宇信开口问道。
“我听说前几日你悟了道，敢问有何感觉？”
“没有。”
吕宇信皱眉：“大道悟者自悟，不言自明，怎么可能毫无感觉？”
“事实上就是没有。”夏安摊摊手，“你找我论道想必是找错人了，我对大道的理解或许只比得上一个见识稍有不凡的凡人罢了。”
吕宇信失笑：“莫要自谦，你可是天生圣人……”
“天生圣人又如何？我生而知之不假，但我所知也不多，尚且需要一点点学习，若是我生来便懂得大道，那么我早已不是练气二层了。”说到这里，夏安的嘴角忽然间带上了一丝嘲讽的微笑，“话说……你可知我十年来是怎么修炼的？”
吕宇信张了张嘴，摇头。修炼？这还需要怎么修炼？引天地灵气入体，在体内循环往复，壮大自身，这还有什么可讲的吗？
夏安说道：“修炼三年，我才能引第一丝灵气入体，然而我却不能通晓其中原理。灵气为何能被人体容纳，我们修仙者为何可以将意识投入体内引导灵气？这等事情，在世间修仙者眼中都是不言自明，无需理解的事情吗？”
吕宇信没有小瞧夏安的意思，所以夏安说了只是闲聊他也没有丝毫轻慢，就连夏安仿佛随随便便问出的问题也让他第一次开始思考。
为什么修仙者可以修仙？他不知道。
但的确如同夏安所说，这的确是不言自明的东西，而且他觉得似乎完全没有必要研究。天生圣人的思维难道说跟普通人差距竟然如此之大吗？
吕宇信困惑地说道：“何须理解？修仙便是修仙，若不能理解貌似也不妨碍修炼进境吧。”
夏安问道：“确实如同你所说，不能理解修仙也不会妨碍修炼进境，但这是对你而言吧？凡人呢？修仙庸才呢？如我一般的十年练气呢？若是能搞清楚我们为何能修仙，加以研究之后，可否让所有凡人或是庸才都得以修仙？”
吕宇信愣住，在听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夏安的话还在继续：“每一个修仙者在凡人之中都是万中无一，凡人大多为资质所困，若是能搞清楚修仙者为何能修仙，是否可以打破资质的关隘？众生皆可修仙——这样的伟大蓝图难道说就真的从未有修仙者思考过吗？”
天山剑宗都是修仙界的高材生，一个个修仙资质好得不行，或许整个天山剑宗就只有夏安一个废物，所以夏安也不求他们能够理解自己，他环顾四周，看了看愣住了的大家。
虽说“众生皆可修仙”这样伟大的蓝图也只不过是他刚才胡扯出来的，但看到周围所有人都不理解的目光，夏安也终于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哀。
这个世界的天才绝对不会去管庸才的死活，就像十年来自己所知的一样，但凡是个修仙者，都不会试图质疑仙凡相隔的合理性。
夏安的脑中忽然间想起了那个自己修仙时就抛下的老人的面容。
夏安心下叹息，随后问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心神巨震的问题。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最开始的人啊，到底是怎么开始修仙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