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想要动手，凌谷苍然奉陪，大可不必对伤者趁人之危。”
几乎是话音传入的同时，木门就被一掌“砰”地推开，凌谷苍然一步就径直跨了进来。
呼吸快了不少，虽然逆光，但仍然能看到他面色隐隐残留着紧张之色。
敬岚回头却看到，就刚刚那么点儿时间里，秦笑渊竟然已经爬了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脸事不关己站在原地。
心里暗想这家伙就是个戏骨头，敬岚只得无奈扶额，赶紧摁住巫蕈儿的胳膊，回头看向凌谷苍然：“你别激动，那个……她就随便说说，不是真的要动手。”
谁知，听得此话，秦笑渊竟然敬岚悠然耸了耸肩，瑚鸦语气十分欠扁：“凌谷大人都能带伤去正殿处理公务呢，打架算什么？你多什么嘴？”
敬岚眉头抽了抽，转头果然见凌谷苍然眉头沉了一丝。
秦笑渊悠然抱着手，一脸你能奈我何的神情，凌谷苍然垂下视线沉默了一刻，微微放松下来。
不料，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却飞速跑进木屋，在凌谷苍然身前猛地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另一道焦急的喊声接踵而至：
“我的天，小祖宗诶！你怎么能跑那么快？！”
域无忧整个人气都接不上来，扶着门框就差喘得蹲下了：“凌谷大哥…我…我发现这小丫头了！她应该就在……诶？”
看到房间里的秦笑渊，域无忧一愣，意识到什么，脸色顿时绿了下来：“等等！等等！合着你不是让暗府的大人抓了啊？！”
“你有毛病的吧？！居然把我打晕自己跑了嘞！”
想起自己被打晕前的对话，域无忧顿时气得不停揉自己后脑：“亏我和凌谷大哥急得满世界找你！你……”
“闭嘴。”
不料，话还没说完，就被凌谷苍然沉声打断而去，凌谷苍然瞥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了小知身上：“让小孩子打晕，你还有脸说。”
域无忧当即一呲牙，异常尴尬讪笑了两声，神色悄悄露出一抹怨念，默默把嘴捂住蹲在了一边。
小知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把气顺上来，双手微微攥紧，蓦地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凌谷苍然的面前。
回头望向秦笑渊，秦笑渊和她对视着，眉头微蹙，小知却咬了咬牙：“我不管！我就是要说！”
小知低下头，紧紧咬着牙：“从再见到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开始，渊姐姐你就一直不让我说话……为什么你还要相信他？！”
秦笑渊眉头又沉了一分，一言不发，而是微微抬手一握，小知双腿当即一软。
然而下一刻，小知的脸上却出现了一圈圈苍白的花纹，竟又重新捂着腰从地上爬了起来！
秦笑渊面色一变，瑚鸦当即开口：“骨鹿？！小知！住手！别胡来！”
“我不！”
小知却眉头紧皱着摇头，转身死死瞪着凌谷苍然，抬起一只手拦在他面前：“你走开！我不准你再靠近渊姐姐！！”
“每次都是你，要让渊姐姐受多少伤你才肯罢休？！”
小知膝盖骤然往下一沉，又再度咬着牙抬头：“就是你害死骨鹿奶奶！我答应过骨鹿奶奶，绝对不让你再伤害渊姐姐！！”
凌谷苍然后背明显地一僵，负在身后的手握了起来。
目光缓缓抬起看向秦笑渊，对上凌谷苍然的双眼，秦笑渊银灰色的眼瞳黯淡了一分，迅速转开盯着地面。
凌谷苍然默默吐了一口气，沉默了一刻，突然在几人震撼的目光中退了一步，竟朝着小知郑重行了一礼！
秦笑渊眼瞳微缩，骤然紧盯着凌谷苍然。
只见他在小知同样惊诧的注视下蹲了下来，平视着小知，轻声开口：“骨鹿前辈之事，实非凌谷所愿，然清木域之灾，我无可推卸。”
“在此，向你及骨鹿前辈，致歉！”
小知愣愣瞪着双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你…你，道歉……”
“我知道，即便致歉，有些东西也已然无法挽回，但凌谷愿在此，以命此魂、此生此道立誓……”
凌谷苍然缓缓抬头，目光深深注视着秦笑渊：“只要我凌谷苍然尚在一日，这第三宫，就无人能动秦姑娘亦或秦姑娘之至亲！”
秦笑渊银灰色的双眼微微睁大，却还是把头转到了一边，瑚鸦嘀咕道：“得了吧，我明天就去臭老头那里和他谈谈人生，就等着你命断魂散生灭道乱。”
众：“……”
再度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趁着小知仍在发愣，凌谷苍然直接绕过她就快步走了过来。
秦笑渊面色微微一变，瑚鸦当即飞起就隔在了凌谷苍然面前：“凌谷大人，你不打架就劳驾回去吧，别在这儿碍手碍脚……你！”
话还没说完，瑚鸦就被凌谷苍然一把抓在了手中。
凌谷苍然径直走到秦笑渊的面前，很近的距离之下，紧紧盯着她脸上残留的冷汗和滑落的妆容。
秦笑渊目光乱了一分，不待她开口，凌谷苍然竟微微前倾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丝毫没给秦笑渊反应的机会，就将她直接抱了起来。
身体有些措手不及往后踉跄了一丝，凌谷苍然微微张大眼，目光诧异地盯着秦笑渊。
瑚鸦怪叫了一声，被凌谷苍然捏住发不出声音，秦笑渊身体紧缩着，浑身上下的剧痛全都同一时袭来，脸色骤然白了几分。
看到冷汗再度在她的紧蹙的眉头间冒出来，凌谷苍然手指都不自觉微微松开，不敢扣得太紧。
谁知，秦笑渊却死死咬牙抬起她的纱布“熊掌”，一巴掌摁在了凌谷苍然的脸上，把凌谷苍然下偏的视线挡住。
凌谷苍然一愣，无奈叹了口气，不多拖延步伐很轻直接朝外走了起来：“回去躺着。”
因为疼痛而加快的呼吸声很明显，虽然凌谷苍然已经尽可能地放轻脚步，可每一步对于秦笑渊而言，身上的骨头还是一震。
一路穿过住宿区回到柏杨林，就连凌谷苍然的心脏都微微紧缩起来。
这一条路，就她和小知两个人，到底是怎么走过去的。
突然间，瑚鸦的脚爪狠狠地划破了凌谷苍然的手掌，凌谷苍然面色微变，手松动间让瑚鸦脱手飞出。
“放…放我下来……”
嗓音十分虚弱，感觉到秦笑渊盖在他脸上的手在抖，凌谷苍然步伐猛然一顿，意识到不对。
当即蹲下身子，极其小心把她的双腿放在地上，才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拿开了挡在他眼前的手。
那只手根本没有什么力量，很容易就掉了下来，被秦笑渊另一手环住。
秦笑渊的面色可以称得上是惨白，然而，在注意到她呼吸之间，竟然有白色雾气隐隐飘散时，凌谷苍然眉头深深沉了下去：“这莫非是那时……”
似乎身体极其痛苦，秦笑渊受伤的手甚至都扣紧，凌谷苍然紧紧盯着她颈上露出的银灰色，指间有些颤抖着碰了碰她的手背。
湿冷冰凉，一点儿热度都没有……
凌谷苍然不自觉骤然缩了手，突然看到秦笑渊在拼命往后仰，挣扎着收起了一只腿，刚刚紧紧地抱住，脸一偏就一口血吐了出来！
黑色的血从她的下巴往下滴落，秦笑渊把脸往膝盖上贴，身体不停打着冷战。
凌谷苍然神色中尽是难以置信之色，回过神时，秦笑渊的手抽搐得几乎连膝盖都已经抓不住。
凌谷苍然一惊，手迅速覆在了她扣着膝盖的手背上，轻轻侧揽，将她整个人环抱在了怀里。
凉意不停散发出来，凌谷苍然嗅到空气中混杂血腥的药香味，手不自觉捏住了她裹着薄纱布的手指，身体往前倾斜，连带她埋在膝盖上的脑袋都完全护住。
秦笑渊的身体不时抽搐，凌谷苍然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尽可能不碰到她伤处的情况下，轻轻抚一抚她银灰色的头发。
一直到树的阴影都开始侧移，柏杨林枯叶被风吹下，落了不少在他的头上肩上，凌谷苍然才感觉到怀里身躯在逐渐回暖。
动了动已经发僵的手臂，凌谷苍然轻轻从膝盖上把她拉起，让她枕在他的肩上。
亲眼亲耳确认了她的呼吸已经平稳均匀，仅仅是安稳地在昏睡而已，凌谷苍然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目光微微转动，凌谷苍然犹豫了一刻，又望了望四周，才小心翼翼地一手捻住了她的衣角，在她的腰上将层层衣物缓慢攥起。
当发现从面前这个看起来已经非常单薄的人身上，抓起的衣服非常之厚的一刻，凌谷苍然面色当即变了。
微微咬牙，凌谷苍然整平她的衣角，用一块白色的手帕轻轻拭去她嘴角血迹后，细细折起放回了怀中，随即才重新将她抱起。
看到秦笑渊那没有意识中，仍旧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头，凌谷苍然不自觉又放慢一分步伐，以一个奇怪的小步走姿，默默行向了兵门竹楼的方向。
……
……
木门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敬岚和那蹲在地上同样目瞪口呆的域无忧，默默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自己像两只大孔雀一样，十分尴尬。
见小知一动不动在原地，面向木门的背影，敬岚都有些诧异起来。
就一个道歉，以小知那很善变的小孩性情，刚刚还在发脾气，现在怎么可能沉得住气。
似乎域无忧也是一样的想法，眨巴眨巴眼，挪到小知背后敲了敲她的肩膀：“喂…你刚刚真的不是算计好，给你渊姐姐骗个道歉？”
小知顿了顿，回头的一瞬，映入敬岚和域无忧眼中的，已然不是那张单纯天真的小孩神色。
又是那种感觉，那种敬岚曾见过的，残烛枯叶般的衰败感……
不过表情依旧非常慈祥，嘴角还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得敬岚嘴角微微抽搐：“骨……骨鹿？”
“年轻人孺子可教也。”
骨鹿笑了几声，鹿腿踏了踏地面，目光又转向了木门之外：“只是这次有点儿对不起主人，毕竟，我早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敬岚默默盯着她脸上，那和秦笑渊一模一样不透光的笑容，总算明白，域无忧说得一点儿也不错，都是套路……
心想你这哪里像逝者干得出来的事情，突然回忆起她第一次出现在凌谷苍然面前时所说，敬岚眉头一跳：“你不是说你不会再为他们的事出来了吗？”
骨鹿挑着眉转头，又用鹿蹄刨了刨地面：“我这是身不由己，上次虽然做得隐蔽，可还是让小知那丫头发现了，刚刚主人要抽走她的神志，我是被她强行抓出来的。”
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骨鹿便悠然朝外走了出去，边走边咕哝着：“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随着小知的身影在门外转角消失，域无忧也长长松了口气，摆着手朝外走去：“走了走了，吓死我了，真是的！害得我任务都不管，就跟着凌谷大哥满世界找她了！”
“诶对啊！”
刚走了几步，域无忧就像想起什么，步伐一顿，回头转向敬岚：“你也算暗府吧？”
“我？呃……”
脑海里满是凤掌柜和奶娃娃的气息，敬岚觉得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却也只能无奈点了点头：“算吧……”
域无忧好像也有些不确定地皱起眉，摸了摸额头，有些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唉……算了算了，就你吧，反正这个节骨眼儿上，那几个暗府大佬我也找不见，只要有暗府在场就行了。”
域无忧边说就边朝外走去，朝敬岚一招手：“跟我来，我师父刚刚在兵门附近抓到一个潜藏进来的小妖，不过处理它是暗府的工作，所以你来见证一下。”
“什么？妖？”
妖怪？！活的？！真正的妖怪？！
敬岚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虽然在这一路已经耳闻过太多关于绝异天宫的传说，可真正意义上的妖怪，在敬岚的脑袋里还是传说范围的存在。
虽说他已经遇到过不算少的颠覆世界观的事情，把他一点一点从不信鬼神扭转成现在的几乎什么都可以接受。
可妖怪，始终是个在脑海中已经形成定式的概念！
就算是在宁海村见到过那种绿色的爪子，在古州岛地下和墨斗鱼战斗过，但这些无法理解的东西，在敬岚的脑袋里，还是和妖类并不归为一处。
因为智慧！
书上写过的故事，敬岚看过的资料，民间听闻的传说，无不证明着，妖类是一种，和人类有着相当智慧的，远比那些传说中极其可怕的古生物，残留更多信息与文明的生命！
它们可以沟通交流，可以协作相处，甚至有很大一部分就近在咫尺，只是没有妖客或是绝异天宫的手段，人很难发现而已。
心里竟有些不自主地激动起来，敬岚睁大眼睛往前跟了一步，余光中忽然瞥见那道又再次闭上双眼，像雕塑一样坐在桌边的白衣身影。
“巫蕈儿，你要不要一…”
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喊想她一起的话语，敬岚张嘴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瞬间把剩下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然而见她根本没有当他存在的意思，敬岚手尴尬地僵了僵，只好默默闭上嘴，快步跟上了域无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