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
圣雪菇的语气中带着不可违背的绝对,让敬岚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
敬岚握了握拳:“为什么?”
圣雪菇垂下眼眸望着地面,缓缓开口:“于今日站在此处的你,已是结束之时。”
敬岚刚欲开口反驳,却骤然想起,御祭祀已经在巫蕈儿那可怕的圆盘下化为亡魂。
“无论背后的缘由几何,皆与你再无关系。”
圣雪菇缓缓转过身:“终至归念予你这一日,恭贺你,自由了。”
一边说着,却目光怪异地回头看着敬岚,像是在笑:“又或,一切为始。”
敬岚怔怔望着她,却因为单单一个“否”字,连开口的勇气仿佛都被全然泯灭。
圣雪菇的背影,同样带着很庞大的神圣气息。
在这气息面前,敬岚觉得自己很渺小,也许这个世界都很渺小。
他第一次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有着一些令人无法否认的东西,悄然存在着。
大地、天空、海洋,人所知晓的,不过九牛一毛。
天地自然所创造的这些奇迹,才是真正值得人去敬畏的…
敬岚低头注视着手心里的红色晶石,也许这才是他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
“明日正午,即可离去。”
圣雪菇说着抬手指向一处矮崖:“裂隙将现于崖下,离开,便忘却吧……”
敬岚看了看那矮崖,回头刚欲开口,却发现眼前的圣雪菇已经消失不见。
眨眼之间,就像从来没存在于这个地方。
周围地势相对平坦,如果是单纯的轻功。
无论多强,敬岚都不相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他眼前消失的如此彻底。
敬岚缓缓吐了一口气,用一根黑绳将红色晶石穿上,挂在了颈上。
他的肩上伤得不轻,余桐和步羽阳的脸也都很苍白。
显然在那可怕的风暴里,若不是念力敏锐,必然也和他们一般,更别说在之后还有机会用出虚离。
忍着身上的痛感缓缓爬上了矮崖,敬岚刚刚喘匀了气,突然看到一个从先前就未出现的人——巫蕈儿!
她静坐在矮崖边,闭眼倚靠着一块巨石,像陷入了深深的沉眠。
一想到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可怕的事情,敬岚走近,不可思议地注视着这个人,也在矮崖边坐了下来。
就连睡觉的时候,她眉目间的冷意都未曾减去一丝一毫,就好像是天生冷脸。
敬岚摇了摇头,懒得再多揣摩这个浑身都是秘密的人,目光转向远处。
这时,敬岚才发现,这个地方的景色竟让人移不开目光。
远处的土丘层层叠叠,就像地下的冬寒蕈菇即将破土而出。
天空虽然仍是灰的,大地也尽是土丘毫无生气。
可古老广阔的气息,却好像都归于了这少有的极目远眺之处!
宽广到让风都肆意的吹,似乎把敬岚沾满尘土血渍的软布衣袍都净了一分。
敬岚不自觉低低感叹:“真会找地方睡觉。”
话音刚落,视线突然被一遮。
定睛一看才发现,巫蕈儿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那本书,递到了他的面前:“归还。”
敬岚一怔,接过书,疑惑看着巫蕈儿。
巫蕈儿目光落在敬岚胸口,只停了一瞬便转向远方:“跟他们走。”
听到她难得说句正经话,敬岚赶紧打起一百分精神瞧着她:“你不和我们一起?”
巫蕈儿冷漠的目光未曾有分毫移动,又开始了让他无从开口的行为——沉默。
想到她似乎一直在做什么事情,以及路上遇见的种种诡异情景。
过去他会继续归罪于幻术师,可现在,也许他的所有推论都将被推翻…
敬岚抬了抬眼:“和步大哥他们说明一下这些事情的话,也许行路人可以帮……”
“你不属于…”巫蕈儿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接着说道:“我的世界。”
巫蕈儿目光转了过来,和敬岚对视着,语气渐冷:“忘记这一切,下山之前忘记…更好。”
敬岚心头一跳,意识到她又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旋即无奈摇头,随手翻了翻手里的书。
翻到一整本书他仅仅看得懂的“禁脉七阵”,之后有七张线图。
每张图之后都有很长的文字,但几乎全是古语古文,甚至有的文字从来没见过。
就算敬岚看得书不少,恐怕也需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整个部分只有代表了排名的数字很直观。
敬岚把书合上,看向巫蕈儿:“你看得懂剩下那些符号?”
出奇的没有被无视,巫蕈儿微微点头。
敬岚皱了皱眉,把书重新递到了巫蕈儿的面前:“那我想,它在你手里会更有用。”
巫蕈儿目光骤然直直盯着敬岚,把敬岚盯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赶紧开口:“就当是朋友一场我送你的饯别礼好了,你…你别这么看着我。”
沉默了一刻,巫蕈儿才稳稳接过书本,将之收好。
气氛再度陷入了沉寂,余光悄悄打量着巫蕈儿。
敬岚想,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开始认识这个人。
碎发松散地垂下,白色发带随意束了一头长发,一身苍白衣裙。
她本人和这身装束,毫无违和感地放在一起。
最后落在敬岚的眼中,就像是一片空白…
敬岚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人该有的神采,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人应有的表情,就好像和他隔了几个世纪几万里土地的时空。
忽然间,脑海里回响起圣雪菇不久前的某句话语……
“巫蕈儿。”敬岚转头看着她,不自禁开口:“你…是人吗?”
下一秒钟,敬岚立刻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好像哪里不对,赶紧改口:“不…我是说…是不是和我一样的人…啊!不对……”
在有些慌张的辩解了半天后,发现越描越黑。
敬岚无奈一拍头,心中暗道在这个人面前正常说话真的很困难。
就在敬岚默默捂脸,准备放弃解释的时候。
巫蕈儿却出奇的开口了:“不是。”
冷淡的两个字,在敬岚惊喜之余,又模棱两可的放大了心中的问题。
笑着摇了摇头,敬岚索性接着问道:“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以前总看你很着急,怎么现在那么闲?”
巫蕈儿一动不动看着远处,目光放空,俨然一副刚刚似乎有微风吹过一片宁静的姿态。
敬岚不禁再度无言,低头叹了口气:“你这样的话题终结者,放出去会饿死在城里的!”
这时,身后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巫蕈儿目光如刀,瞬间锁定了身后来者。
敬岚这才慢悠悠转过头,看向黑衣少女。
在步竹刚登上矮崖的时候,他就已经分辨出了气息:“竹子,你怎么来了?”
步竹双手背在身后,冲敬岚和巫蕈儿浅浅笑了笑。
笑容里带着几分柔和:“竹子想来谢谢敬岚哥和巫姐姐,谢谢你们救了竹子,还有大家。”
还不待敬岚开口说话,巫蕈儿却突然站了起来,手中猛然握上了锁刺:“目的。”
被巫蕈儿这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交流模式吓了一跳,步竹慌忙摆着手,拼命摇头:“巫姐姐,巫姐姐,我…我不……”
看着步竹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敬岚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赶紧站起身来,伸手在巫蕈儿面前挥了挥:“竹子你别在意,她就是这个样子,整天觉得总有人想谋害她。”
听得敬岚的话,步竹一愣,睁大眼偷偷看了看巫蕈儿。
又看了看敬岚,这才放松下来,沉默着低下了头。
柔软整齐的刘海被微风轻轻的拂动,发丝之间,敬岚却突然看到步竹的神色变得很忧虑。
这才意识到,好像她真的有什么事情要说。
“巫姐姐真厉害。”
步竹微微抬头,不再收敛眉目里的担忧,看向巫蕈儿:“竹子确实,有一个请求。”
巫蕈儿目光漠然看着她,没有任何的回应。
步竹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刻,似是下定了决心,声音低低传出:“竹子想求巫姐姐,救救哥哥!”
“步大哥?”
敬岚一怔,顿时想起治疗袁念莺那时候,步羽阳的手…
心中不好的预感骤然升起,敬岚眉头沉下:“他也开始被囚化了?”
步竹手握紧了衣角,点头道:“哥哥虽然能凭借内力暂时压制,但也无法撑到回到绝异天宫。”
说着,步竹目光紧紧盯着巫蕈儿:“圣雪菇姐姐说,如果我们里有谁有可能救哥哥,那只有你……”
不料,还不待步竹说完,巫蕈儿却骤然打断了她的话:“没有。”
敬岚回头看了一眼巫蕈儿冰冷的目光,回忆起在寒山镇时,她那一指确实解除了囚化,但被囚化的人也没了命。
她这话,似乎并不是在说谎。
见巫蕈儿如此果断的否决,步竹的神色也被失落迅速取代。
随即朝巫蕈儿微微弯身,就要转身离开。
可步伐还未迈出,却又因为巫蕈儿冰冷的言语顿了下来:“但能,多活两月。”
步竹骤然抬眼看向巫蕈儿,巫蕈儿脸上仍旧是一成不变的冰冷:“两个条件。”
步竹嘴角不住流露出笑意,小鸡啄米般点头:“巫姐姐你说。”
在步竹和敬岚两人变得诧异的目光中,巫蕈儿却缓缓将手抬起,指向敬岚:“帮他。”
比起被这简单的第一个条件搞得疑惑的步竹,敬岚很快就回过神来,无奈扶额。
黑着脸看向巫蕈儿:“我又不是什么凶秽恶灵,你就那么怕我赖着你不走吗?!”
那时候要不是她是唯一的线索,敬岚才不想和她这样的奇怪的人呆在一起。
和不正常的人一起久了,自己都会不正常的!
步竹有些顾虑的看了一眼敬岚:“可是,敬岚哥愿意和我们…”
“第二条。”
看着那不待步竹说完,就彻底无视敬岚并出言打断的巫蕈儿,步竹只得悄悄吐了吐舌头,竖起耳朵听着巫蕈儿的话。
巫蕈儿把指向敬岚的手放下,开口道:“你的一个承诺。”
步竹有些不解看着巫蕈儿:“竹子的承诺?巫姐姐要什么样的承诺?”
巫蕈儿转身,背影依旧透着冰冷:“未来,会告诉你。”
步竹目光转向暗洞,皱了皱眉,刚欲说话,巫蕈儿的目光却带了几分更深重的寒意:“不排除,违心逆德。”
步竹被这目光一惊,低头看着脚尖,思虑片刻后轻声道:“竹子答应这两个条件。”
巫蕈儿目光更沉下一份,语气都变得愈发冰冷:“即使会让你,或你身边的人,万劫不复?”
空气仿佛都被冻结起来,天空上的乌云显得格外阴暗,广阔的平原带着浓浓的枯萎气息在四周弥漫缭绕。
步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迷茫地眨了眨眼。
随即轻声道:“竹子也答应,虽然竹子不明白巫姐姐想说什么,可竹子会努力的。”
巫蕈儿转头,冷声响起:“天暗之时,我会开始,不允许任何人打断,包括他本人。”
步竹愣了一愣,立刻明白了巫蕈儿言中之意,当即赶紧转身跑向暗洞。
刚跑了两步,却像想起了什么,摸了摸头发,又讪笑着立刻跑了回来。
只见步竹跑到敬岚背后,推上一脸不解的敬岚就一溜烟跑下了矮崖:“既然以后都是行路人,敬岚哥也要来帮忙才行。”
敬岚眉头一抽,他什么时候说他要当行路人了?
被步竹推着一路跑下了山,敬岚咬着牙一侧身才摆脱了身后的步竹,当即捂着肩皱了皱眉,腰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很不适。
步竹一惊,赶紧上前一步:“敬岚哥,你没事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疼痛渐渐缓解,敬岚才摆了摆手。
“抱歉…”
步竹低着头,声音低低的道:“竹子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把敬岚哥带过来。”
察觉到步竹的话有些奇怪,敬岚疑惑看着她:“把我…带过来?”
步竹看了看四周,才走近敬岚悄悄说道:“是圣雪菇姐姐让竹子这么做。”
听到圣雪菇,敬岚脸色一变,一把抓住步竹的肩:“为什么?”
“竹子很相信圣雪菇姐姐,觉得她很亲切,就像敬岚哥一样…”
步竹目光转向矮崖,轻声道:“她说要远离姓‘巫’的人,所以…”
步竹声音越来越小,话到最后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敬岚的脑海中却不停的回放着这几个字——“远离姓‘巫’的人”
寒山镇那个黑袍老人,好像也警告过他……
思绪再次乱了起来,之前所经历的事情都像是丝线一样绕在一起,敬岚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困惑刚起,却突然被步竹放在了他额上的手打断。
敬岚顿时一愣,翻着眼看着步竹的手:“竹子你…这是做什么?”
“敬岚哥,生命的川流会保佑你的。”
步竹偏头浅笑着:“会保佑所有人,巫姐姐也会的。”
“生命的…?”
敬岚疑惑间,步竹的手突然顺着他的额头往上轻轻一抚,笑道:
“所以敬岚哥不要皱着眉头,如果有不顺心的事情,那就大家一起努力,大家都一定会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