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今日清场,戏子独占台上唱响“芭蕉辞”,戚焰挑帘下楼,身边跟着一个身穿越国服饰,但身材比越国人魁梧很多的男人。
这正是那日在道观里
“刺杀我?”
“对,这是刘闻得的计划,他认为既然大将军结案为刺杀,不如借机将你也杀掉。”
男人一口蹩脚的越国语,戚焰听着倍感费力,示意他用本族语言说话,同时表示自己能听懂。
对方点头,继续说:“我们决定问问你的意见,如果要刺杀我们可以演一场,王子说,你应该会想要杀死宰相。”
“你们王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手伸的很长啊。”
下楼后,他们坐在戏台下,戏子收起水袖停止表演,她下来为二人沏茶,边说:“何止是长,若是奴家笨些,恐以为王子意图吞并越国呢。”
“早前有过这样的想法,所以王子才会一直埋暗线。”
男人竟然还心平气和的解释。
“可他这些年并无动静,难不成还要等年纪再大些?”
“对,先等王他们与你们鹤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王子喜欢直接一网打尽。”
男人似乎有些憨,问什么答什么,甚至还有额外的赠送。戚焰和戏子的表情都有片刻的沉思,对方耿直过头,倒让他们更怀疑了。
又交流了一阵,最终戚焰决定刺杀计划继续执行,不过得先等樊佑死去,从后门送走男人后,戏子转身入厅堂,她站在门边儿注视戚焰的背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似乎猜到了什么。
悄悄的走过去后,没等戚焰说话,她先开口道:“主子,马上就轮到暗阁了对吗?”
戏楼里光线斑驳,窗户纸涂了光般亮,今日出的太阳很灿烂,世间前些日子便已踏入了夏天。
桌上的杯里撒着细碎的日光,戚焰伸手挡下,盯着腕上的影:“鬼隶下来就是你们,莫急。”
“主子真会揶揄人…算来,奴家跟您身后已有十三余年了…主子就不能留奴家在身旁?”
“留夕,你是暗阁首领,他们不能没有你。”
戏子瞳孔一缩,目光悲戚,投于旁边的桌脚,再默默的转向戚焰:“那主子就能没有我们吗?”
“一开始我就说过,创建你们是为戚氏皇族,我说的清清楚楚,你可还记得?”
戏子沉默不语,显然记得,戚焰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她:“留夕,你若要离开,我不会拦着,但决不能跟着我。”
“为何?奴家不会给您拖后腿,也不会做让您伤心的事,奴家只是想报答……”
她说这些话时,清楚的看见戚焰眼里的稀松平常逐渐凝固,一点一点的结成冰霜,意欲阻隔所有那般决然。
她说:“留香,我并不需要你们的报答,你以为为什么父皇在世时容许我养着你们——只是因为我说这是为戚氏培养,为了守护那龙椅上的人。”
“您何必总这样推掉他人好意?”戏子终于忍不住了,她平生第三次哭,第一次是出生,第二次是被戚焰塞了满怀的好看衣服与吃食。她十分不愿离开她,更不想服务禁锢对方二十年的“戚氏”。
若不是老皇帝与先皇死前托付,若不是主子太认真负责,若不是该死的天子年幼……主子本可以潇洒过她自己的人生!
“江指挥使也罢,奴家也罢,亦或是梅兰竹菊她们!哪个不是再真真切切关心担心着您?您再这样下去,究竟是朝向哪里啊?公主…”戏子伸手抓住戚焰落在光里的手腕,满面凄然愤慨,“您的心…就不能为我们这些人动一动吗?”
没人回答,也没人看她。
伸手扒掉戏子紧扣的手,戚焰拖着长长的阴影往门口走,街外面不知怎的也安静极了,她没有回头,只是在门口停了一步,接着消失在门外。
大将军樊佑死的极快,第二日早起便听见廊上噔噔的步伐,小太监按着脑袋顶的红帽子噗通在龙殿外跪下,慌张的禀报声引来大太监的开门一脚。
“成何体统啊……”
“大将军今早丑时三刻——没了!”
朝上黑压压跪了一片,无一不是再求天子彻查此事,殿里人心惶惶,只觉脊背生寒,仿佛暗中有一双不知名的大手再推动事情的发展,而自己便是下一个惨死的目标。
宰相为首的那方逼得紧,言辞激烈刁钻,又摆出副忠心耿耿的正直模样,让天子放在椅子上的手攥紧了,咬紧牙齿心里阵阵无力感划过。
这些老狐狸演起戏来,若只是现在的他还无法找出破绽,而摄政王此刻也不在,没人能替他多说一句,只得满肚子憋屈怨气的忍住。
须臾,救星来了——锦衣随着那人跨进朝堂的动作张开,好似他踏着寒流而来,那张脸谁也不会陌生,尤其当他抬起眼扫视四方,臣子们都不约而同的噤声。
“各位说的很开心?呵,看来江某人来的不太是时候呢。”
江陆离双眸含笑,眼底洒了一层薄薄的寒霜似的。他一手握住同侧腰间剑柄,大步上前单膝跪下,声音端的平静:“皇上,大理寺清理干净了,空的位置,臣自作主张填满了,皇上可还有别的意见?”
听到这句话,群臣继续沉默,他们以为这是江陆离在用威风压天子,殊不知座上原本还显沉重的天子眸光亮了亮,差点儿露出灿烂的笑,他及时停住激动的表面反应,心里默默重复着帝王规则,稳住了,才颔首低眉缓缓道:“嗯,有劳江指挥使。”
春围备下的苗子与隐藏京中多时的文人墨客终于派上用场,大理寺内交错盘结的裙带势力被拔的所剩无几,重要位置上几乎都是天子的支持者,能力自然也不可轻视。
御林军那边居然也没费什么力气,轻而易举的便拿下他们的掌控权,一众兵将跪在天子面前不敢露半点儿不满,服服帖帖的如同被鞭打过的猎犬。
小少年站在阶梯上俯视他们,心里升起一股火焰来,他终于有了握紧实权的踏实,也忍不住颤抖心脏,这样的感觉显然非常良好,他很喜欢,还想要更多的。
暗阁最终不动声色的归于天子势力之下,首领留香只身书殿面见他,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大太监进去时,里面满地狼藉,望上去,是天子那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脸。
同时间,宰相又暗地见了江陆离,他只关心那些填补空缺的是否是一开始决定好的人,能不能服从命令的帮着他一步步爬到“塔尖”去。
江陆离笑得好看极了,眼里全是肯定:“那是自然,您难道还在质疑我?”
“不不不,刘某自然是信指挥使的,只是担心戚焰她……”宰相连忙摆手,他可不愿意失去这个强大的盟友,更不想多一个敌人,况且如今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得更小心。
“不必担忧,这件事天衣无缝,她察觉不了。”
——怎么可能呢?她恐怕早就知道了,现在正暗暗旁观着看好戏吧?
江陆离垂眸若有所思,宰相咂了一口茶,见到他这样子摇摇头,伸手摸上自己的长胡子叹气:“指指挥使人中龙凤,往后定会有更好的姻缘,像她那种女子,不要也罢。”
“对啊……”江陆离拿着茶杯,指尖轻轻的摩挲杯口的湿润,眸色平静无异,“像她那种女子。”
宰相全然沉浸在得意与未来的遐想之中,滔滔不绝:“等你我二人把控全局之时,便是那戚焰身死之日,到时指挥使手刃仇人,岂不快哉?”
“会的,也快了。”
他们的举动暗阁还是报告给了戚焰,她点点头让他们离开,抬手折断一枝丫,啪嚓声清脆极了,身后的脚步声顿停,戚焰不以为然的丢掉枝丫,又折了一根。
侧庭里的宫人没几个,细细数来只有两个小太监与四个宫女,他们的目光全在谢子慕身上划过,带着警惕与危险,对方全然不知,蹙眉盯着面前女人的窈窕背影。
这会儿下来,她已经折了十来根枝丫,上头还有未开的嫩芽,如今全都残破的躺在地上,这还不算惨,谢子慕视线追随着戚焰的步伐,她不带半点儿怜惜的踏在枝丫上转身过来,表情一贯的慵懒傲然。
他不知怎么紧张起来,本能的感知到危险,却挪不动脚逃跑,戚焰上下打量他,对方穿的蓝,这颜色可衬他,将他显得怜花般娇弱萧条,风吹好似会倒一样。
不过他也听话,这次来早早的摘下面具,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很是煞风景,不过眼睛好看极了,让人难免想起雾霭缠绕的静谧深林。
戚焰哼笑,又折了枝丫,正当他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来阻止对方的野蛮时,女人竟将枝丫抵到他下颚轻抬:“这样子,倒让人太怜惜了些。”
“你…还、还请摄政王不要再逗弄臣,臣今日有事要告。”
“什么?”
谢子慕仿佛准备了许久,在这一刻更小心些从胸前拿出几张纸:“宰相通敌……”
唰——一把飞镖暗处射来,将他手中的纸钉在地上,戚焰脸色不变,镇定地抓住谢子慕的手腕将他藏在身后,目光灼灼,胜似桃花:“通敌叛国,罪该问斩,对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