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洲大陆,西北之地。
这里是草原帝国与中原王朝的分水岭,草原部民与西北边民泾渭分明的生活在各自的领地,擅入一步,便是生死相搏。几百年来,漫长而广阔的西北诸地战乱不休。这也导致了西北诸地人烟寥落,民生凋敝。
距离草原三百余里,有座轩辕台山,方圆八百里,是由一座高耸入云的主峰和三十多个群峰拥簇而成。传说,这里是一个名叫轩辕的大修士渡劫登仙的登仙台,不过,传说仅仅是传说而已,带“台”字的山名,在中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所以也无甚稀奇。反而因为这里山头阻隔,道路难行,生活在轩辕台山下的山民得以在草原部落每年秋季的打草谷中幸存下来。
此村,名叫轩辕台村,跟轩辕台山的名字来缘一样,无甚稀奇。大约三十来户人家,不足百人的人口,在西北之地,算是人烟鼎盛的大村落了。西北没有水田,只有旱田,轩辕台村因为离着草原太近,就在山脚下偷偷地犁几亩薄田,都不敢成片成规模,怕引起草原人的注意。然后就是村里的青壮组织个狩猎队,进山狩猎,野山兔,野鸡,野山猪,甚至还有熊瞎子,猎到猎物,只能留下一点点打牙祭,全都得送往一百里外的县城去换粮食。轩辕台村,村民们只是勉强能吃上粮食而已,远远达不到温饱的程度。
老村长裴简,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二十多年前中原宣朝与草原阿史那帝国爆发大战,裴简作为大军的一名普通文书参与了这场惨烈的战争。战争结束后,裴简负责协同安置伤员,轻伤者可随军返乡,重伤及伤残者则就地安置,伤好后自行返乡,不良于行者,就由当地官府收籍为民,妥善处置。
轩辕台村就有十户伤兵,有瘸子,也有瞎子,十户,其实就是十个人而已。裴简本可交卸差事,返回京城,但他却选择留下来,留在这轩辕台村,照顾这十个伤兵。他的行为让人费解,但却让人尊敬。所以,外乡人裴简成了这个村子的村长,至今已二十余年。
裴简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却不是唯一的识字的人,村里但凡脑瓜灵泛的孩子都被送来教识字,轩辕昊是其中一个,他今年十二岁,很瘦,却很壮实。
裴简到来之前,轩辕台村的村民是没有姓氏的,要么是数字,要么是牲畜,底层百姓,大抵如此。裴简来了后,说,你们既然住在轩辕台山下,就姓轩辕吧。于是村民们有了姓氏,可以用轩辕加数字,轩辕加牲畜当名字了。
轩辕昊的名字是裴简取得,当年,裴简看到只有五岁的轩辕昊耍弄着一条张着毒牙的大蛇的时候,一阵牙疼,一棍子打死大蛇后,接着又给了轩辕昊的屁股一棍子。小小年岁,你娘的天大的胆子。
裴简开始教那些看起来不那么傻的孩子识字,教一些常识,比如毒蛇是不能玩的。
裴简只给两个孩子取过名字,一个是轩辕昊,一个是轩辕忠义,他们,一个胆子大,一个块头大。轩辕忠义比轩辕昊小一岁,却比轩辕昊大一号,要不是粮食不够吃,指不定长成什么样。而且轩辕忠义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是村子里狩猎队的顶梁柱,只有十一岁的顶梁柱,轩辕忠义可以轻松顶飞一头五百斤的野山猪。
轩辕忠义最爱进山狩猎,不是他力气没处使。而是因为饿,进山他就可以吃饱,这是村里人给他的特权,因为有他,狩猎队每次都收获满满。
溪水边,山脚下,轩辕昊提着两个小桶,轩辕忠义则提着两个大桶,他们在取水,西北缺水,但轩辕台村不缺,轩辕台山主峰有两条溪流环绕而下。
“十八,你喝够了没有?”轩辕昊看着把头埋进溪水里咕噜咕噜喝水的轩辕忠义,一阵无语。轩辕忠义,腊月十八生人,由于名字又长又拗口,所以村子人都叫他十八,只有裴简叫他轩辕忠义。
“我好饿啊,昊子哥。”轩辕忠义把头从溪水里拔出来,苦着脸可怜兮兮地道。
村里人的水平,还分不清“昊”跟“耗”的区别,轩辕昊虽然知道点不同,却也不在意,村里难么多“畜生”,也不差自己这个耗子。
“村长说,进山打猎一个月最多只能去一次,太多了,那些猎物都跑了,就啥也猎不到了。我觉得,村长说的对。”轩辕昊提溜着两桶水,快步朝村口走去,轩辕忠义连忙打满两大桶水,跟了上去。
“昊子哥,等等我。”
夜里,轩辕昊跟轩辕忠义睡在一起,肚子咕噜咕噜的响着,一个声音大,一个声音小。他们都是孤儿,父母要么进山给野兽咬死,要么就是病死了,这年头,人命如草芥,很常见,也没什么好哀叹的。
“饿!”轩辕忠义有气无力地道。
“忍忍吧,明天早上有野菜粥,还有杂粮面饼。要想吃饱,还有半个月就能进山了。”轩辕昊轻声道。
“明天咱们偷偷进山吧,咱弄一头野山猪。”轩辕忠义怂恿道。
“村长说,不许偷偷进山。”轩辕昊拒绝道。
“可是好饿啊,昊子哥,以前没觉得这么难受,现在越来越难受了。”
“你又长块头了?”
“好像是。”
“就一次好不好,昊子哥。”轩辕忠义央求道。
“不行,村长不让,咱们要听村长的话。”
“村长说不准偷看寡妇洗澡,咱们……”
“停,轩辕十八,你堕落了。”
“为什么?”
“你居然偷看寡妇洗澡!”
“不是,昊子哥,上次明明是你啊,为什么说是我?”
“如果我们明天去村长那儿学字之后偷偷进山的话,你觉得是谁偷看寡妇洗澡呢?”轩辕昊在黑暗中咬牙切齿地问道。
轩辕忠义吞了吞口水,“是我,是我偷看寡妇洗澡。”
早晨,轩辕台村,裴简带着几个村民给全村人发饭,一碗野菜粥,一块面饼。青壮和做活的妇人多半勺粥,仅此而已。轩辕忠义接过粥和面饼就大快朵颐起来,轩辕昊则慢慢吸溜着野菜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面饼,甚至还偷偷留下一小半面饼藏进怀里。
轩辕忠义在轩辕昊吸溜第三口的时候已经吃完了所用东西,眼巴巴的望着轩辕昊,看着他慢慢吞吞的喝着粥,后悔自己吃的太快!然后扭头过去,看着云雾缭绕的轩辕台山主峰,想像着有一头肥硕的野山猪奔向自己,然后变成喷香的烤山猪。不知不觉口水滴落到地上,却浑然不觉!
“看你那饿死鬼的模样,分你一点粥吧!”轩辕昊捅了一下还在神思物外的轩辕忠义,轩辕忠义连忙将自己的陶碗伸过来,“嘿嘿,还在昊子哥对我好!”
“慢点吃,这样饿的没那么快!”
“好嘞!”
轩辕忠义学着轩辕昊沿着碗边慢慢吸溜着!
轩辕台村最敞亮的屋子是村长裴简的屋子,当年全村的青壮按照裴简的指示建造的。屋前是个大院子,轩辕昊,轩辕忠义,还有三个面相忠厚的半大孩子。五人跪坐在院里,每人面前一方沙土,一根棍子,便是他们的纸和笔。轩辕昊不知道这些文字未来会带给他什么,他只知道,多学点东西总是有用的吧。
村长裴简跪坐在众人之前,面如麦色,面相忠厚,如果有村人活的够久,就会发现裴简现在的模样跟二十多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胡子变长了而已。裴简一边捋着长长的黑胡子,一边指导“学生”们练字。
“天”。裴简朗声念道。
“天”。众子齐声念道,一边拿起木棍在自己面前的一方沙土上一笔一划地写起了个“天”字。
“人”。裴简继续念道。
“人”。众子齐声念过后,横着木棍像擀面条似的抹平前面的“天”字,接着写起了“人”字。
半个时辰后,一天的习字就结束了。没办法,半大的孩子也是劳动力,不可能当全职的学生。此时正是夏末,山外零落的旱田上谷子正是长势最好的时候,村民们要忙着锄野草,扎简易的篱笆,布陷阱,这关系到来年全村的口粮,可不敢让那些野畜生给祸害了。
结束后,裴简给轩辕昊跟轩辕忠义一人一个小香包,嘱咐他们挂在身上,可以防蚊虫。这两个小香包作为他们习字端正的奖励,二人连忙作揖道谢。
散学的路上,轩辕忠义急不可耐地凑到轩辕昊的跟前。
“昊子哥,结束了,咱们昨晚商量的事,怎么着?”
“别急,先干活,过了晌午,吃过东西,咱们再偷偷溜走,但天黑之前必须得回来,不然会被村长发现的。”
“唉!都听昊子哥的,我好久都没吃肉了!这会我要吃下一头野山猪!”
“收起你的口水……”
“喔。”
“走吧。”
“……”
“走啊,你站在那干什么?”
“饿,好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