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我为“作家市长”，是在刚到济源的日子里，那时没有分工，只是自己跟着自己制订的调研工作计划跑。待明确我这个副市长分管小浪底移民工作之后，“作家市长”的叫法随之淡化，直至销声匿迹。待我做了两年副市长，又延长挂职时间之后的日子，已没有人以为我是挂职的官员，连我自己也忘记了，我是挂职市长。随之有一种不自觉的感觉：“我就是市长”。
所谓文学外交，最早是政府的人这样说的。这话出现在正规场合，则是一家报社专门到济源采写有关我的文章时。
为了真实客观地再现当时的情景，也是为了诚实地告诉读者朋友，我为什么会延长挂职副市长的时间，特将1997年10月12日发表在《郑州晚报》星期刊一版的文章原文引用。至少，从两位记者的文章中可见有关我的挂职深入生活开始阶段的一个侧面。
企望精品问世
——河南作家在一线（之一）
本报记者谢晓勤赵慎珠文杨型方图
1996年6月，省委组织部、宣传部组织省作协的专业作家到基层体验生活，他们分别被派到各市、县、区担任了副市长、副县长、副区长，至今已经一年多了，作家们在那里干得怎么样了？
我们首先采访了在济源市担任副市长的焦述同志。
焦述说：“自己干得怎么样，不好说。你们还是听听别人对我的评价吧，这样客观些。”
那好，我们就先采访熟悉他的人。
济源市市长耿建国说：焦述同志是着名的散文作家，报告文学写得很好，他到济源当副市长，我们都很欢迎。他到济源后先熟悉了半年情况，又协助一位副市长抓了一段工业。为了使老焦真正沉下去体验生活，更好地完成省委组织部、宣传部交待的任务，市委、市政府班子研究后决定，让他负责“小浪底”水库在济源的移民工作。
耿市长说：老焦去之前，移民局的领导班子中，有的局长被审查，有的局长判了刑，移民上访告状的很多。应该说，这是件非常棘手的工作。我们让老焦出马解决难题，一是他为人正直。移民工作掌握大量的资金，需要公正务实的干部。二是因为他不是济源人，比较超脱，没有那么多利害冲突。三是我们相信他有这个能力，近一年的相处，我们了解了他。老焦不负众望，到岗后，首先稳住了移民局的班子，团结了队伍。他深入现场，和移民干部一道，作了大量的调查研究，提出了对原规划的修改方案。这个方案上级支持，群众欢迎，有很好的社会效果。
耿市长说，老焦虽说是个作家，有诗人的气质，但他抓移民工作，抓得很好。他有热情，有干劲，有谋划，工作深入细致，有板有眼，有声有色。从他负责这项工作后，移民上访的现象非常少了。我们班子的意见，希望老焦多留几年，把“小浪底”的移民工作做完。
市政府副秘书长薛玉森说：老焦是个作家，有的人认为作家不熟悉行政工作，是个劣势。但老焦到岗后，迅速进入角色，找准位置，调整了自己，变劣势为优势。
作家有深入生活、收集素材，了解人、熟悉人的热情，没有官气。老焦愿意接近群众，群众也愿意和他交朋友。在他的办公室里，常常坐满了移民，有时沙发上坐不了，干脆就坐在地下。人多，一拨一拨地来，往往谈到深夜。他不但没有怨言，反而很高兴。他从中获得了工作中的第一手资料，也得到了丰厚的创作素材。农民见到市长不容易，一些矛盾和怨气在和市长的交谈中就化解了。
薛秘书长说：负责移民的市长，需要和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如中央机关、水电部、省委、省政府的各级领导，考察“小浪底”贷款使用情况的“世行”官员，建设“小浪底”水库的中外专家和施工队伍等等，老焦和这些高层次的人打交道的时候，就显出了优势。他身兼市长和作家两职，又接待又采访，和很多人都交上了朋友。反过来，这样的友情，在协调工作中的各种关系时，又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有人说，老焦用文学外交，改善了移民工作的外部环境，争取了资金和项目，功不可没。
移民局长卢多武同志说：“小浪底”水库在济源的移民有4万多人，工作量很大，时间要求紧迫。而移民工作，是个公认的世界性难题。移民故土难离，穷家难舍，在搬迁中，国家和移民、干部和移民，移民村村之间、个人之间、家庭之间各种矛盾纷起，大量的经济工作、工程工作、思想工作要作，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老焦在抓移民工作时，从土地征集、资金使用、房屋兴建、移民搬迁，他都深入实际，“沟通了上头，联络了下头，带动了中间”，集思广益，解决问题得心应手。
卢局长说：有次，老焦从来访中得知，有个移民村房屋分配问题很大，他让我们调查，一查竟有17套房子分配不合理。他决定把房子全部收回，不让村干部再分配了。当时，我们提出了几套分配方案，都不理想。老焦说，抓阄吧！移民分房和城市不一样，没有什么职务、职称、工龄等等的区别，国家拨给村干部和村民的移民款都一样。抓阄看似不科学，其实在这里是最科学最公平的办法，大家的概率一样，机会均等。抓阄受到一些村干部的抵制，但毕竟推行了下去，虽说不会人人高兴，但没有一户上访告状。老焦虽说是个作家，但他老练、机敏，开通、超脱，正直、公正，是个不可多得的干才。我们有个要求：老焦先别慌着走，和我们一起把移民工作搞完再说。
济源较有成就的业余作家牛自耕说：老焦一来，我们这些搞文学的人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他常常和我们在一起谈文学，谈创作，很愉快，很投机，济源的文学气氛浓了起来。
采访了一圈后，我们找到了焦述同志。他仍是避而不谈工作中的成绩，仅仅谈了自己的感受。他说，我来济源当副市长，如果不抓具体工作，只是了解情况而不是参与进去，那不过是一种间接的采访，而不是深入生活。只有沉下去，实实在在地做工作，才能理解过去不理解的东西，才能得到原来得不到的材料。我觉得，这一年多来我的收获很大。
老焦说，他准备写一部关于移民的长篇。他还说，在作家中，他不算是很有才气的人。有的人两三个月干出一个长篇小说，他做不到。他觉得，沉下去几年，熟悉生活，开掘素材，拿出一部有分量的东西，是他最大的心愿。
我们企望着他的精品问世。
在生活中，作家应该有许多优势。但是，如果处理不当，或心态不够健康，优势立马变为劣势。一个作家，进入一个新的领域，到了一方“王国”，倘若他或多或少沾染点小市民习气，总想“窥视”这方天地的“隐私”，总想弄出点猎奇的玩艺儿，企图一鸣惊人，那么，这个作家肯定失败无疑。或者，他对面前的事物不求甚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就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他就敢举一反三，其实，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匆忙的发表他的“高见”，接受记者采访，欣然认可那类“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夸奖或歪曲，甚至于匆忙炮制长篇了。如此下去，时间不会太长，这人就成了这方王国人人戒备的“瘟疫”，人见人怕，人见人躲，人见人厌的“庞然大物”。所以说，本该有的优势就转化为劣势。如此下去，别说在一个地方多呆下去，就是先前计划的时间，恐也呆不够，许是客方不欢迎他呆下去，也许是主方就不想呆下去呢。最后只能是不欢而散，弄不好，还会有一些相互指责抱怨的故事。
作家是很敏感的，其实做政治工作的人也很敏感，包括政治官员。你是诚实可信，还是虚伪莫测，你是谦虚厚道，还是油滑刁钻，只要一接触，对方就跟你打了分，别以为自己聪明过人，能将里表不一的“材质”包装得天衣无缝，其实那事是不可能的，即使侥幸有过，也只是个例而已。作家接触官员，心中也为他打分，如果对方对作家不是真心真意，道出的是一肚子假话，套话，鬼话，作家也就不想再与这样的官员深交了。不利的是，作家到一个新的地方深入生活，他没有更多的选择自由，若要真正的深入这方天地，必须下到功夫，因为他是“客场作战”。
我是以一种诚实的心灵，诚恳的心态，诚信的心境进入济源市人民政府的。一开始，我就在认真寻觅真实的济源，济源的真实。一个在1989年时年财政收入仅4000万元的县，如今年财政收入达4个多亿，仅七年多时间，经济增长达到了10倍，这就是发展，就是成就，就是本质。尽管我听到对济源的不少的微词甚至抨击，但是，那不是本质。文学的真实应该是本质的真实，而不是现象的真实，是必然的真实，而不是偶尔的真实。这种真实，是深层次的真实，而不是肤浅的真实。要达到这种境地，最需要的是时间。它比去搜集软闻趣事，寻觅病态症状，猎奇问题事端要难得多，当然也要真实的多。在当今人们常常抨击腐败官员平庸官员，不作为官员的大气候中，有一种另类官员却被忽略，就是干活的人。这不能怨老百姓，老百姓没有机会也不可能进入政界。但是，有一点很真实，一个市，一个县，何以能使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的百姓安居生活，人们能有温饱，孩子能有学上，病人能正常就医，工资或多或少还在增加，尽管还有许许多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是，能做到这一步，也是很不容易了。谁让我们有这么多人口，走遍全世界，也见不到中国“人丁兴旺”的这种现象。中国人口增长的太快了，不得了。只有“当家人”，才会对人口问题忧愁忧虑。我发现，这些“当家人”（主要领导）还有另外一种苦衷，他常常为缺少理想的“帮手”暗自神伤，却又无法倾诉这种烦恼和怨尤。他只能默默地拼足力气，撑起一方天地。实际上，他是这方王国的擎天柱。倘若没了这些人物，社会这架机器肯定失灵，哪里还能正常运转？也许，这类领导人物不是多数，但是，他们却代表着百姓的希望，生活的本质。其实，他们也在变化，无论是这部分人的质还是量。当然，他们也需要沟通交流，也需要发泄释放，更需要理解与信任。可是，能真正与他们对话，能真正理解他们的人，太少了，太少了，即使是他们的亲人。倘若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又是一个作家，又拥有宽厚的胸怀，有一颗健康的心灵，那么，你很快就会成为他的朋友、知己。他或把心中的郁闷烦恼，或把美好的遐想倾倒给你。只有大海才能容纳百川，因为它处在地平线以下。他们并非希望作家为其树碑立传。反而，在向你倾诉衷肠之后，会拍着你的肩膀说，“老焦啊！这些东西可不能写啊。”我会说，“我懂。”
对我来说，这已是习以为常的忠告了。在以往我采写的许多报告文学的主人公，凡能达到倾诉心声境地的人物，最后总是这样的交待我。他们只是叫你知道个中的酸甜苦辣，困惑烦恼，根本不希望你把这些东西宣扬出去。所以，我们的报纸刊物，有时间会出现一种反常，报道出去的东西不是真实的，真实的东西没有报道，宣传的经验往往令人无法学到，能学的经验很可能就没去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