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休日又到了，已经两个星期没回家了，吃了早饭，我乘车回郑州，今天家里有事要做。大约是午饭刚过，政府秘书长打来电话，发生了移民被殴打的恶性事件。被打的刘庄移民新村已有十多人住进医院，重伤有12人，********亲临现场，处理问题。晚6点时，市长又打电话告诉我，移民挨打后情绪很大，他们正在与其他移民村串联，很可能发生恶性报复行为，一定做好做细移民的工作，防止事态扩大……真怪，已经好几次了，我一离开济源，移民村就会出事。要不，每次外出，心里那根弦总是不能放松，在外边一天也不敢多呆。这种情况，我能不马上返回济源吗。
挨打的刘庄移民新村的支书与一名支委，两名群众代表走进我的办公室，把挨打的事说了个仔细：
星期六，半晌的时候，××村开来8辆大卡车，后边跟着两辆小轿车，往刘庄村冲过来，他们先用撬杠、锄头、铁锨把村口的两个水泥砌的礅子起出铲平，本来那礅子是阻挡大卡车进村子的，因村子的路承受不了载重的大车，村里才搞了这两个礅子。我清楚了，矛盾是这样引发的，××村是周围有名的富村，村办工厂好几个，常常要拉货进原材料，为抄近路，就选择从刘庄村中穿行。照移民村修路的标准，国家拨付的修路款连四级路的标准也包不住，刘庄的路只是供生活用的，怎能承受住载重的货车，所以村中的路三天两头被大车轧坏，他们多次向××村打招呼，别再开大车进村子，可是人家根本不听，这才整治了水泥礅子，阻挡住了这类载重的车。
看来，这起事件并非突发，是谋划已久了。我知道，那水泥礅子已沏成好久了。刘庄的人接着说：
十辆汽车组成的车队开进村子，八辆大车跳下来300个年轻力壮小伙，一个个都吃得滚瓜溜圆的，手持米把长的螺纹钢棍，还有拿铁锨和木棍的，他们见人就打，不论大人小孩，特别是妇女，动作不麻利，跑的慢，挨打的最多。有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婆，叫个小伙一脚踢翻，另一个小伙又跑上去跺了两脚，现在躺到医院，听说腰椎摔坏了……他们××村的支书就坐在车队最后边的皇冠轿车里，还用手机指挥前边的人，也怨俺刘庄人麻痹，没一点准备，俺山里人哪里想过，这平地的人都这么坏，这么孬，连说一声都没，就来打架，叫俺吃这么大的亏。焦市长，你可得为俺移民做主啊！
听着这事，就叫人火冒三丈，气愤交加。听说********到现场去看挨打的村民，数百名刘庄人跪在地上不起，求书记为他们雪恨，书记当场表示，一定查办打人凶手，惩治幕后元凶。据说，政法委书记已经向公安局布置了查办此案的指令。
殴打移民事件过去48小时，我与市委政法委书记来到亚桥乡，听取公安局对这次恶性事件调查的汇报。之前，我与市长专门到医院看望受伤的移民，在14个伤员中，其中妇女11人，重伤12人，脑震荡8人，骨折2人，眼底出血2人……医药费已好几万了，账还在挂着，若不是政府出面指示叫先治伤后说钱的事，如今医院才不会弄这种没着落的事呢。我和市长面对遭遇伤害的移民的哭诉，心中都很难受。政府跟来的综合科干事把准备好的水果和补养品分发到每个病床，一个个受伤的移民都哭了。走出医院大门，市长实在忍不住了，他打手机对市公安局长说：“殴打移民事件，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论后台是谁！”对方只是说好好好，是是是——
其实，********也是这样对公安局长说的，他说这话时，公安局长就坐在他的对面，身边还坐着市委副书记和政法委书记。
可以说，调查殴打移民事件是济源市两个一把手直接部署的政治任务。有这面大旗开路，我真有点狐假虎威了，在与市政法委书记一道坐在亚桥乡的长方形会议桌边时，我环视一下与会的人，打人方和被打方的父母官都来了，双方的乡（镇）书记、乡（镇）长、负责移民工作的副乡（镇）长、市公安局副局长、济水公安分局（负责肇事地点的公安局）副局长，这个副局长是承办调查打人事件的负责人，移民局局长也来了。
由于这事涉及两个乡镇，会议的规格就提高了，由我直接主持，我道出几句开场白后，由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讲话，他一开场，就告诉大家，这是市委、市政府两个一把手亲自抓的一件事，会后就去向书记和市长汇报，公安局必须端正态度，积极配合，完成任务，实事求是地把事件调查清楚，千万别有什么想法，不要以为打人的村是全市有名的小康村，双文明村，又在省里挂着号，出了名，就迁就他们，就不敢大胆工作……
政法委书记的话针对性很强，又很有份量，只是那句话“千万别有什么想法”，太耐人寻味了，会有什么想法呢，给听会的人留下了很广阔的想像空间。政法委书记的简短讲话过后，乡镇书记与乡镇长们扯一番套话和扯淡的话，然后是市公安局副局长说话，他的话很少，一个字也没多讲，就对坐在身边的济水公安分局副局长说，该你了，今天大家都是来听你的调查结果的，说吧。
这时候，也是在副局长的话音刚刚落地，那分局副局长尚未开口之前，打人和被打双方的书记乡（镇）长悄然离去，他们是什么意思，何以不听公安局长的汇报？我有心想叫他们回来，又一想，算了，叫他们忙去吧。反正也不用他们去向********、市长汇报。
济水公安分局副局长的汇报使我愕然了，进而是震惊，接下来是愤怒。
他是这样说的，查找打人凶手，太难，都说有人打移民了，是谁打的？可就是取不了证，因为人多，打的是群架，你一拳，我一脚的，当时又没有摄相，现在去问他们，没一个人说话，更没有人指名道姓地出来作证，唉，没办法。再说，领导叫找出幕后策划的人，这事就更难办了，五龙口派出所的干警问了一圈，只知道是个留短头发的三四十岁的小个子，拿个手机，乱打电话，在人群里乱窜，都说他是总指挥，可又都不知道他姓啥名谁，唉，真是没办法的事……他这话纯属放屁，那村里的人多是三四十岁的个头不高又留短发的。
我心中的火已烧起来，旺的不行，恨不得去搧他两个耳光，欲要发泄了。这时，政法委书记却先我说话了：
×局长，你这也叫调查？你这两天的调查就是这结果，这结果就是没结果，就是啥事也没做，也能放出这个屁来。我和焦市长就拿你这结果向书记市长汇报，那不是找着挨“训”嘛！太离谱了吧。
这时，场面静下来，大家都没说话，稍稍停了片刻，政法委书记又说：
不行，这个调查不行，重新调查——
我实在憋不住了，以往只知道有干部说假话，蒙上边，把上层领导都蓬架起来，实质是架空了，上边的领导根据这种假情况去决策，去做事，哪里能不失误。
“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个熊样！”我自己也不知怎么的，怎么一开场就说出这么不文明的话，“你大概就会喝酒吧，还会不会唱歌（我指的是泡歌厅）”，我看着这个副局长的一脸肉团的胖面孔，还有那挺起的与三十多岁年龄极不相称的啤酒肚，就光火了，不用调查，肯定又一个酒囊饭袋式干部，“看看你那样子，还穿着一身警服呢，你怎能这么没一点良心哩！怎么能说出这种昧良心的话哩！罪孽呀，亏你还是个局长，你算什么局长啊！”
这时间政法委书记插话了：
“焦市长说的对呀，×局长，单说谁是后台？×书记（********）、×副书记（市委副书记）和我，都能面对面作证，就是××村的村支书嘛，你保他个球啊，就你这种混球，连你自己也保不住。”
我依然没有发够愤怒：“你敢拍拍你的胸脯，说你讲的是实话吗？你敢对天发誓，若是说了瞎话、假话、不公道的话、昧心的话，就遭天打五雷轰吗？什么局长，简直是公安的败类……”这个副局长哭了，在我的语无伦次的大白话骂声中，他哭啦，泪水潸然落下。
也许是我太同情弱者，太理解移民了，这大概是我分管移民工作的关系。我还是觉得不过瘾，又指着他的鼻子说，“就你这软骨头，要是跟敌人打仗的年代，你肯定连甫志高（“红岩”中的叛徒）、王连举（“红灯记”中的叛徒）也不如！他们（是指打人一方）对你动刑了吗？他们用重金收买你了吗？恐怕也就是吓吓你，你就熊了，就软了，就不与政府站到一块了，就敢公然欺骗政府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吃的谁的饭？就抛开良心不说，单说这，吃谁的饭跟谁干活，进哪个庙就撞哪个钟，你可好，拿着政府的工资，还跟政府两条心，吃里扒外的东西！听×书记（政法委书记）的，重新调查，重新汇报，就你那点水平，还想蒙我和×书记（政法委书记），告诉你，差远啦，只要你一蹶尾巴，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只有老老实实，实事求是地调查，才是你的正道……”
我的话粗鲁吗？野道吗？至少不文明吧。是的，我本不会这样说话，这是经历了几个寒暑春秋的历练之后，在移民工程的磨练摔打中，练出的一套语言。倘若还用我先前的词语，根本引不起对方的注意，更不能触动对方的肺腑和心灵，他们一向对文绉绉的大道理小道理都是无动于衷，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出，甚至那话压根就没听进去。只有用这种刺激的语言跟他们交流，他们的心才会震颤，脑子才会思想，效果才会出来。
其实，这时候，我也知道这个三十多岁的副局长的难处，他是在十分厚重的有实力的一方势力的压力下，方才汇报出这番玩艺儿的，对方是个远近闻名的有钱的村子，也不排除他们会去收买他。如今有了钱，什么关系似乎都能打通，也许，那个有钱的村支书根本就没把这个分局的副局长放在眼里，他们的后台比这个小芝麻官利害的多。我之所以生气光火，是觉得这小子太软蛋？公然说起假话，公然地欺骗政府，欺骗市委，太可侮了……
真是祸不单行，坏事也要成双了，仅仅过去100天，又一起移民挨打的事发生了，情节的发展好似是这一次的翻版。
事情是这样的：下冶乡逢南村移民在克井镇参加了移民新村建房奠基仪式，一部分村民到市汽车站，欲买票乘车返回四十多公里的逢南村老家，与汽车站工作人员发生口角，双方格斗起来，由于汽车站处于东道主的有利地位，运输公司人多势众（汽车站隶属运输公司），又看到对手是从山上下来的农民，就毫无顾忌的放肆起来，说着你们乡巴佬胆敢来城里兴风作浪，一边就大打出手。手无寸铁的移民哪里抵挡得住，山里人过去从没遇过这种场面，加之势单力薄，大多的人都受了伤，仅住进医院的就十四人，重伤9人，真是巧合，与上次刘庄移民新村挨打受伤的人数和情况完全一样，而且，他们被安排在同一家医院。
市长办公会上，我慷慨陈词，为移民的挨打抱不平。政府一直倡导，对移民要“高看一眼，厚爱一层”，为了国家的重点工程，人家背井离乡，从祖祖辈辈扎根居住的故土搬进新居，那是人家非要搬家吗？那是为了国家的大家，才舍得小家的啊！可是，为什么有些人，总想欺侮欺侮移民？这是一种什么心态……
市长为这事早已气得上火，也是因为上次刘庄移民挨打，公安部门就千方百计地耍滑躲闪，实质是保护凶手，后来发现，他们最后是找了个替罪羊，当做真凶惩处的。据悉，这替罪羊是自愿的，是被钱打通的。唉，知道这种情况，距打人的时间已经过去好久了。弄到如此可笑的地步，还是在市委、市政府的两个一把手压力之下。曾几何时，移民挨打事件又重演了。发着火的市长气上加气指示，必须将打人凶手找出，必须依法惩处打人凶手，然后，他又正面对着坐在一侧的分管公安的副市长，说，这事由他负责查办，这是不能不办必须得办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