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其幽冥而又弥漫着一缕粉红色香气的沉思中,你的耳朵极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细微的响声。那便是万物的走动。你可以据此认定是风、雪片、云朵、流水、机械和荒原上一匹如绅士般寂寞的狼,瞧,它耷拉着脑袋,在缓缓地移动;你也可以判断是一位跳芭蕾的少女,蜻蜓点水般地走过有着蓝色或红色背景的舞台,甚至是宁静的冬夜里从谁家的檐头上突然坠落的冰凌……所有的响声因其遥远或难以目睹而显得细小轻微,但这并不妨碍人对与之相关的事物更迭的思考和关注。比如时令、秩序、星辰以及生命与死亡。在苏北广袤的原野上,我常常看到三五只白鸟箭一般地射向蓝天,然后从空中向下缓缓滑翔,在接近大地的瞬间,又疾速地上升;伴随着一阵极其悦耳的鸣叫,它们在空中划下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色弧线,几乎经久不散……这种情景往往给我带来许多美妙的想象。我相信它们是天地间传布澄明、吉兆、温暖和友爱的信使。在寒意依然袭人的早春,当悄然绽放的梅花带着暧昧的笑意抵达我的窗前时,我已经带着昨夜香甜的余梦,行走在渐渐泛绿的大地上。那是在苇荡纵横、水波苍茫的洪泽湖西岸,或是在遍布汉代陶俑和瓷器的重岗山脚下,你将看到我矫捷、快速移动的身影。其背景是历史完美、丰厚的沉积和翻耕的土地上弥漫着的早春勃发的气韵。哦,很多的时候,我都在走动。走动使我感到惬意并充满怀想。
在过去的年代里,在某个僻静的、丛林环绕的河滩上,你将看到一个神色忧郁、抱膝而坐的少年。他眼前的河面上雾气缭绕,偶尔能看到几只在水面上游动的野鸭和蹲伏在枯树枝上的水鸟。多少年来,我一直试图将自己的人生历程与那个少年的身影进行某种观照和诠释。我相信他的身影,与一个已经完结的时代具有某种惊人或微妙的相似,因为我看到在风中尽情飞扬的柳枝与我激荡的心灵几乎毫无二致。这仿佛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走动。人极易被现实的情境所感动,更极易沉湎于往事之中,我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求学经历。于是,斜坡、灌木丛、废弃的窑洞、阴暗而又弯曲的小路……逐一在我脑海中重现、组合。形成我热爱或惊惧的场景。它们遥远、宏大;时而清晰无比,时而又模糊不清。这几乎就是一种谶言和命运。而四周阒寂无人,灯光全部熄灭,令人压抑的天空不时地电闪雷鸣……纵然岁月已经蒙上了层层叠叠的青苔,但我仍然能够看到那个在暴风雨中奔走的身影。我既往返于梦想与现实之中,又徘徊在幸福和苦难之间。当然,一个人的走动毕竟是微不足道的。比之于浩瀚的星空,一泻千里的江河,在贫瘠的土地上盛开的天竺葵、墨菊、芍药,在地下运行的火焰,在文字中流动的血液和诗歌,后者则更深邃、更永恒。一位外国作家写道:“我们在路上。”是的,我们在路上。在路上就意味着走动,而万物都在走动(运行),即使是苍莽、沉默的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