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倾听、缺乏同理心和善意、缺乏耐心、妄下论断、横加批评、自命不凡，自我中心，摒弃幽默感……
“爸爸！”
罗曼抱住父亲，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父亲的怀抱里松弛下来。
“你觉得怎么样？”
“你太棒了！我真为你骄傲。”
她冲着父亲满意地微笑一下。人流慢慢涌向出口。不断有人拦住她，向她表示祝贺，或是问她问题。一个记者向她打招呼：
“您可以接受我们的采访吗？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
“您可以和我父亲联系，他来安排我的行程。”她微笑着说。
让·菲利普给了记者一张公司的名片。
“你想去哪里吃点什么吗？”他问。
“想！我要饿死了，那……”
“咱们去坎帕纳咖啡馆吧，离这儿很近，就在奥赛博物馆旁边。”
罗曼全听父亲安排，很高兴不用回去面对空空如也的悲惨冰箱，父亲一定给她预订了丰盛的晚餐。
她一进咖啡厅就被这里的装潢吸引住了。一个从前属于奥赛火车站的大钟，居高临下地俯视整间餐厅，反射出柔和的光，装饰有趣又不失高雅，整个氛围非常适合安静地享用晚餐。
侍者过了很久才注意到他们，但是让·菲利普很有耐心。他变化多大啊，罗曼想道……
她看着这张布满了时光印记的脸。他年轻时头发是纯正的棕色，非常茂密，现在变成了灰色，非常稀疏。他蓝绿色的眼睛周围细密的皱纹现在已经变成一道深沟。
以前，让·菲利普是一个急躁、易怒、从不妥协的人，如果给他做一个雄性症状问卷，他恐怕得在所有方框里打钩。那时他像封建时期的大老爷一样统治着全家。客厅里没有一个圆桌，因为圆桌要怎么分出主位呢？在所有谈话里，他要的不是讨论，是别人对他的意见表示赞同，不管他说的有没有道理。他喜欢弄出各种噪音，好像要以此显示自己的存在。他把门和壁橱弄得砰砰响，就像动物要撒尿标画自己的领地一样，他用声音宣誓领土主权——太野蛮了，简直是退化，是返祖！真让人怀疑人类文明究竟有没有进步……
但他开车的时候雄性症状会达到尤其令人费解的地步。如果耐心程度可以标在一把卡尺上，那他的脚还没跨进驾驶室，游标就应该拨到零刻度以下了。速度带来的快感会让他变成疯子。
罗曼从父亲那里大大丰富了自己的脏话词汇表。他有时候骂经典的脏话——傻子、妈妈的之类；有时候会骂出极富创造力的新花样——章鱼蛋、鼠妇、病恹恹的蜗牛、单神经蠕虫、脑积水贝壳……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慢慢悠悠、拖拖拉拉，还有前方车辆亮起红色刹车灯。他会骂出最脏的话。他最喜欢开动自己的大排量引擎轰鸣着超他们的车，危险怕什么，又不是基佬。
但有时候实在太过冒险，而这冒险的代价是他的妻子——罗曼的母亲的生命。一切仿佛戛然而止。
他的雄性症状也在这一天死去了。让·菲利普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男人了。以前他的大屁股恨不得占满整个空间，从那时起，他总是缩得小小的，像一个影子、一声嗫嚅、一道反光。
对他来说，失去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他走上了赎罪之路，甚至开始帮助女儿做她的事业。Q势公司成了他活着的理由、他的苦修方式、他给自己的赦免令。罗曼知道他这是在亡羊补牢……以前他像一块石头，现在他非常敏感。当这块石头撞上了生活，它才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脆弱的鸡蛋，根本无力对抗生活。
罗曼从不觉得自己可以原谅他，也不觉得自己会爱他。在童年时期，她和父亲的关系一直非常淡漠，交流尽量减到最少。父亲对她不管不顾是出了名的，直到……
从那时起，因为他加倍的自我牺牲和奉献，他重新赢回了女儿的心。罗曼觉得，人有权犯错，只要他知错能改……
“怎么样？酒足饭饱？”让·菲利普慈爱地问道。
这不，这句话换作以前的让·菲利普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他周围人的福祉来自他所经历的磨难，这样的磨难狠狠击中了他，却也把他惊醒。罗曼盯着大钟发呆。妈妈离开她多久了？十八年……那时候她只有十四岁。在这个年龄上，生活的剧变让她告别了童年。
“我送你。”
到她家门口的时候，让·菲利普目送她上楼，直到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窗帘后面，才启动车子，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放心。
“伟大的父亲啊！”罗曼叹了一口气。
她感到有些疲倦，于是躺在沙发上下意识地打开了电视，以减少一点孤独感。她想着自己的讲座，还有雄性症状的各种表现。雄性症状程度不同，无论是轻度的还是重度的，她都遇到过……
她在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想下午的整个经历——她站在麦克风前，面对着二十多个如饥似渴的听众，他们迫切想知道“雄性症状”这个奇怪的名词背后有什么含义。
“您可以举几个例子吗？”这个问题不可避免。
“比如一个总是监视着您、不断给您压力的老板；一个总是贬低您的伴侣（但他总会说这不是恶意的，是你太敏感……）；一个在公司里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好同事，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您永远只能是小透明；一个总是以各种方式干涉您的决定或生活方式的亲人……还有很多很多！”
“但是，如果我们有您所说的雄性症状，我们就不是好人吗？”一位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先生插嘴道。
“不，需要注意的是，我们不是在评判一个人，我们只是重新审视他的行为方式，以及这些行为可能对周围人造成的影响。这是非常不一样的！”
“我们该如何识别雄性症状呢？”一位女士问道。
“有一些特点是经常出现的。比如不愿倾听、缺乏同理心和善意、缺乏耐心、妄下论断、横加批评。还有一种典型表现，总是自命不凡，自我中心，摒弃幽默感……”
“但是，雄性症状这个词的词根是……”
“睾丸！[3]没错，就是这样。因为雄性行为充斥着睾酮！雄性症状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男性化的概念。虽然女性身上也会出现这种症状，但男士仍然是雄性症状的重灾区。根源在于几个世纪以来的文化和教育一直在鼓励雄性症状，你们被装着权力、统治、力量、大男子主义的奶瓶喂养大，这些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拔除的。你们觉得真正的男人难道不就应该擂着拳头让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吗？说白了，难道不应该在任何场合宣告你们有那个？”
罗曼很喜欢在这种时候留下一个空白，使自己的话久久回荡在听众耳边，直到在他们心里深深埋下一颗种子……
“但是请注意，诸位女士！雄性症状也在你们这边越来越普遍，因为为了弥补没有睾丸的缺憾，你们有两个性腺（虽然要小一些），而你们的行为方式也越来越雄性化。你们把同理心压了箱底，你们用高跟鞋把公司里的男性竞争对手踹到一边，你们跟成打的男朋友约会……”
罗曼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惊世骇俗。但是办这样的讲座不就是为了给人一种电击式的感觉，刺激人们把观念付诸行动吗？
她美滋滋地走进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饮料。她对自己非常满意，讲座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十几个人对这个项目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的电脑闪烁着小信封的图标，她刚刚收到一条新信息，是父亲。
23:24
亲爱的，谢谢你和我一起度过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你真是活力十足！附件里是下一组想要参加你的“去雄性症状课程”的人的名单。你看看就知道这是个很好的研究样本！现在，好好休息，休息好最重要。你非常努力，但就算是一级方程式赛车也不可能瘪着轮胎跑得飞快。温柔的吻，爸比。
太棒了！她迫不及待想看看新的一批参与者都有谁，但她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看来要拖到明天了，她想道，感到自己筋疲力尽。
她决定听从身体……和床的召唤！明天再看名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