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凉飕飕的阴风一阵接一阵地猛刮着，乍一听像是野犬的呜咽声。
闸北长安路一处街灯下，站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他穿着褐色对襟短衫，双手紧紧地抱住胳膊，正探头探脑地左右张望。
此时已是夜半，这条萧瑟的老街上鸦雀无声，街道两旁的房屋早已浴在漆黑夜色之中，从这头望到那头空无一人。
不知等了多久，一个黑越越的人影出现在前面的街口，看着那个黑影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少年心里一阵窃喜。
那是个穿黑色长衫的男人，身形瘦削，带着顶黑压压的礼帽，看不清脸。
待他走近，少年忙笑嘻嘻凑上去，点头哈腰道：“老大，我已经遵照您的吩咐把事儿办好了，酬金都拖了这么久还差一半未付，您看？”
话音刚落，他忙信誓旦旦地补充说：“您放心，拿了酬金明天我就离开沪上，再也不回来！”
戴着礼帽的男子嘴角微微抽动，并没有拿正眼瞧他，只是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好，干得好！”
少年正得意洋洋，惊觉胸口一道刺痛，一柄泛着白光的匕首已插入他的胸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神秘男子盯着少年扭曲变形的脸，冷冷笑道：“老子只信死人的嘴！到地府找阎王要去吧！”
说着猛地将匕首拔出！
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年倒在血泊中，神秘男子才匆匆离开，消失在夜幕中。
少年蜷缩在地上，嘴里涌出一股股鲜血，眼睛鼓得圆圆的，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才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对、对不起……师父。”
少文在纺织集团任职快一个礼拜了，这天下午他拿着文件夹，来到总厂的一个车间里考察工序、统计纱锭和布机的数量。
当这个高大俊朗的青年往门口一站时，几十双陌生的眼睛齐刷刷地扫向了他，他腼腆地冲大伙儿笑了笑，微微点了下头。
他身后的老管事忙站出来向大家介绍道：“各位工友，这位是厂里新来的总稽查，也就是少东家，以后他将接替林老板管理工厂事务，大家请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说完管事笑呵呵地带头鼓起掌来。
很快掌声连成了一片，工人们木讷地拍手响应着，但他们的脸上依然没精打采。
少文走到一列织布机前，观看完女工的操作流程，拿起金自来水笔在纸上“沙沙”记录着，时不时抬头和女工们进行交流。
就在这时，隔壁车间忽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吼叫声和蓬蓬啪啪的打砸声！
大伙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窃窃私语，少文和管事慌忙冲了出去。
此时隔壁车间早已乱作一团，人声鼎沸！
男男女女挤在一起看热闹，有些人干脆站在凳子上观望，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少文扒开人群朝里挤，只见一个蓄着茶壶盖头的彪悍男人正拿着皮鞭恶狠狠地抽打缩在墙角的一个瘦弱男子，那人痛苦地呻吟着，身上的粗布衣服已裂开好几道血口子。
彪悍男人也不嫌累，一面喘着粗气一面继续抽打，口中还骂骂咧咧的：“猪头三！敢跟老子捣糨糊？你他妈活腻了是不是？叫你捣糨糊！看我今儿不抽死你！”
当他的皮鞭再次扬起时，手腕却动弹不得，像被一只铁钳给夹住，他奋力挣脱，却又挣脱不了。
“住手！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打人？”少文一脸严肃地问，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将他的手腕攥得更紧了。
“哟呵，你他妈打哪儿冒出来的？敢管老子的闲事？老子是这儿的工头！你谁呀？”这彪悍男人歪着脑袋怒视着少文，眼珠子鼓得差点要掉出来。
管事这时也挤了进来，厉声喝道：“不得放肆，这是三少爷，新来的总稽查！”
“什......什么？他......他？”
工头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在少文面前求饶：“三少爷啊，您可饶了我吧！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我该死！”说着他自顾自地朝自个儿脸上煽了几巴掌。
“为什么打人？”少文厉声责问。
工头一脸委屈状，指着刚才挨打的小工说：“这小子不好好干活想偷懒，故意把机器给弄坏！”
少文没有接腔，抬头朝众人扫视了一眼说：“大家都回去做事吧，别看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后来少文经过暗访得知，这次事件只是业内工头与工人冲突的冰山一角，长期以来的封建工头制早已让工人阶层恨之入骨，工头堪比恶霸，工人进厂都要经过这些“封建把头”的介绍，要给他们送礼或封红包，进厂后打骂甚至开除也任由工头，另外逢年过节还要给他们送钱送礼，工头不用做工却能拿双饷。
这一系列的了解更坚定了少文改革工厂，革除工头制的决心。
相比少文单调且繁杂的生活，归国后的许菲林过得可谓“有声有色”，不停地参加各种晚宴、茶会、音乐会、牌局。
这不，最近又迷上了爵士舞和伦巴，只要她在家，她的闺房里总一天到晚地开着留声机，一会儿是《蓝色多瑙河》那凉阴阴地匝着人的调子；一会儿又变成《Rose，Rose，I Love You》那欢快悠扬的爵士乐。
这晚楼上正奏着气急吁吁的伦巴舞曲，许菲林踩着白色镂空的高跟鞋，穿着一袭玫瑰红电光绸的长裙子，跳起伦巴舞来，一踢一踢......
这几天，一则新闻被炒得沸沸扬扬，几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申报》、《字林西报》、《新月》、《诗刊》等报刊杂志，都在争相报道，无线电里不厌其烦一遍遍播放着那婉转高昂的女声：“沪上小姐游艺大赛即将开始！报名仅剩最后一日！请各位才德兼备的名媛淑女们抓紧时间到南京路先施公司报名咨询！本次活动是为筹建麻风病医院所举办的公益筹款，大会将于本月18号在“大世界游乐场”拉开帷幕，所得善款将全部用于建设沪上麻风病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