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是真的，事实却是假的，一层虚伪的外壳里又套了一层，对于叶庭这种活得很认真的人，过于损耗心力。他从来都不喜欢做梦。
夜风缓缓吹过已经湿透的后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如此真实的寒冷，总不至于还在梦中。
“怎么，做噩梦了？”滕老仙有些懒洋洋的声音，此刻在叶庭耳中格外亲切，他忍不住把梦里的内容从头到尾和对方说了一遍。
“难得你这样的福星，也会有霉运找上门来。”老滕沉吟片刻，先下了个最好得出的结论。“那黄衣老者所说的，应当就是白天那个蠢材所杀的黄鼠狼母子。这玩意普通的乡村老林居多，极其记仇，就算是普通成员被一个村人杀了，也会不停地祸害整个村子，大家谁也别想好过。更何况你们招惹上的是黄老仙的头头。明早白天就跑，不能耽误，绝不能和那张昊继续同行。”
叶庭点了点头，接着问：“那只龙头鸟尾的怪物，难道是凤凰吗？”
“不像，凤凰就是彻头彻尾的鸟模样，而且要漂亮很多。照你的描述，它应当更有来头。”
“比凤凰更有来头？”叶庭咂舌。
和百鸟之王相比，还有多少灵兽能称得上是有来头？
“如果是它作怪，这苍南山起火的原因就差不多找到了。这个不提，遇上了就知道。”
“好吧。”
叶庭仰头望去，穹盖般浓厚的烟云遮挡了月光，看着叫人喘不过气来。苍南山的火还在烧，日夜不休。
“还有，你说你练那本破心法时，白日里出现黑点，心绪不静，难以继续？”
“正是。”
“明天你叫上万钧土的小子，我们去行一回险。若是成了，不仅三百灵兽之数轻而易举，还仿佛证明我的一个判断。”
“什么判断？”叶庭精神一震。若是能早日完成宗派的任务，说不定还能赶上内门考核。
“这本狗屁回生诀，就是用来害人的。”
滕老仙语带讥讽，一字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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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张昊一嗓子拉得老高，一脸地难以置信。密林中几只飞鸟被惊得扑簌簌地离开树枝，飞进更远处的浓密晨雾里。
他昨天教训郭大锤时，这草精连屁都不放一个，怎么过了一夜突然转性，连貌合神离的队伍都不愿维持了？
“师兄，我不仅要走，还要带着小郭，他的万钧土灵根不应当是用来给你们举盾掩护的。跟着你的安排，内门考核赶不及了。”
叶庭神情诚恳，话却说得毫不客气。
在张昊听来，这就是在明说自己的安排愚蠢至极。他那张还算俊朗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冷笑着看向郭大锤：“郭师弟，你过来听听，你的叶师兄有妙计，能一天一百灵兽那么一路杀过去，多么的了不起！”
“叶师兄，你想叫我怎么帮忙呀？”
出人意料地，郭大锤低着头想了一会，没去回答张昊地话，而是对着叶庭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都不用想，抡锤子就行。”叶庭摆了摆手，张昊则不屑地朝地上的枯叶啐了一口。
干瘦黝黑，又异常老实坚忍的小男孩，突然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郭大锤从小就没什么优点，除了力气极大。
他反应不快，书读的不好，也不大会说话。同样的年纪，别的孩子还在大人怀里撒娇卖痴，他已经能一清早跟着父亲去码头扛沙袋补贴家用了。
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有一双手，一膀子力气，天塌下来他也能撑着。
但他没想到，辞别了收下银钱千恩万谢的家人，跟着衣袂飘飘的仙人进了那道与天比高的山门后，事事都变得难了起来。
祖师爷给了他一柄小锤子，他也很爱拿这个比金铁沉重百倍的小玩具挥舞着玩。但没人告诉他怎么锻炼自己的力气，怎么运用土系的功法，
门派布置任务，他次次都去。但一个刚炼体的外门弟子，每次报出土系灵根，都会被师兄师姐们要求放个土盾在一边掠阵。反应本就不快的他，经常被灵兽撕咬得狼狈万分，灰头土脸。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派不上用处的自己。
他最喜欢的，就是脑子都不用动，遇到什么困难，就来一锤子。
少年挠了挠有些枯黄的头发，拿出系在腰间的小锤子，兴高采烈挥舞了两下。
沉重又恐怖的钝器撕裂空气的声音，让张昊和沈韵都为之色变。
“这样，就够了？”
“足够了。”叶庭点点头，朝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那我跟叶师兄走。”
“叶师弟，郭师弟，你们先别心急，再考虑一下。”眼看着张昊的面色越来越差，沈韵连忙出来打圆场。“如何打灵兽，我们又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呢？若是四个人都分开了，蓬师兄肯定会问责的……”
“四个人？韵妹，你怕是多算了一个。”张昊冷冷地将沈韵拉到身后，示意她不必再挽留。“一个炼体废物，一个自负的草精而已，没有他们拖累，我们打灵兽反而更快。你们可记住了，要是打不过跑回来求师兄和师姐收留，就算是口头求饶，我也不会答允！”
叶庭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想再和这将死之人犟嘴。他只是有些可惜，自己肯定劝不动沈韵，这位师姐本质不坏，性命却可能要被不长脑子的道侣连累了。
“沈师姐，我有句话，你一定记住。该跑就跑，命是自己的。”
“狂妄！叶庭，你什么意思！”张昊还以为叶庭和他一样，要说些厉害话解气，脸色青紫地拔出剑来想要动手。
叶庭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根还算笔直的柴树枝来。
他知道今早要撕破脸皮后，强忍着困意抱住上清剑诀研究了半个晚上。
手中无剑，就捡了一根枯枝，不厌其烦地比划。翻来覆去，都是剑诀的第一招。
最基础，也最简单的一招。
磅礴如筑基的木系灵力，顺着朽木那早已失去生机的憔悴纹理一寸寸绽放开来，直直地挥向张昊面前三寸的地面，剑光一闪，从泥泞的落雪到残存的败叶，都被斩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叶庭不是天才。
但他是一棵从来都没缺过灵气的养气草！
他的剑法很不像样子，但这一剑蕴含的灵力之威，让张昊一时间难以反应，冷汗涔涔地向后退了一步。
被那双半透明的手掌轻握的枯枝，一寸寸皲裂的棕褐外表不知为何收敛起来，化为初春头一遭来到世上的焕然新绿，顶端突然冒出一片可爱的小叶子来。
好脾气的叶庭，对着张昊笑了笑。
“师兄，就此告别，祝你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