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烟花街巷新开了一家酒楼,老板出门置办货物,独留店小二在楼内看店,他年岁不大,肩上甩着一条雪白的汗巾,一大早起来忙碌个不停。
距开门迎客约莫还有两个时辰,他偷偷地溜去厨房摸了一块枣糕,喜滋滋地咽下。又觉得不够,刚想出门买些便宜的甜饼,迎面撞上一个男人。
他个子矮小,一头碰上男人坚硬的胸膛,揉了揉疼痛的脑袋,抬起头不满道:“喂,还没开店……”
他忽然不说话了,瞪大眼望着来客――看男人的外貌是西域人,五官如刀刻般深邃,穿着一身短打扮,风尘仆仆的样子。
男人面色惨白,他痛苦地扼住自己的喉咙,仿佛在勒住什么东西似的。他的衣襟上染着一大干涸的血迹,乍一看仿佛本身就是红衣。
店小二惊诧地望着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看着男人胸前的血污,他将揉头的手放下,猛然尖叫,血!是微干的血!
他望着门前来往的人群,心想老板出门,他决不能让客人看见店中血淋淋的场景。去哪好呢?……就去那吧!
他搀扶着那个西域人,迅步走入最里间的废屋,那是间没有窗户的屋子,由于不透气的缘故被老板废弃。去那里最好,然后找点伤药,把那丧气鬼打发走。
西域人一路上断断续续的说话,他也没有听清。
进入废屋,店小二摸索着点燃烛火――蜡烛燃起来的那一刻,他惊得差点没晕厥过去。
西域人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松开了紧握脖子的手,发出最后一声呼喊:“使臣……商队……是他!是他!”
那几个字店小二听的真切,他吃惊地望着说完就立刻倒下的西域人。
原来西域人一直紧握不放是因为他喉咙的动脉有一条裂纹,他为了说出最后一句话而将手松开,失血过多的他不到十秒就再没呼吸。
店小二倒抽一口冷气,那个西域人就这样从西域跋涉到上京吗?遥遥千里路,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呀。
不等店小二反应,废屋内的景象迫使他飞奔出门,他要去报官。
因为――酒楼的废屋里藏着一具腐烂的尸体!
没过多久,两个重磅消息就在人们秘密低语间散开了。
上京出现一件诡秘的惨案――有“夺命书生”一称的探花郎离奇死在一间酒楼的废屋中,大小不一的蛆虫填满他空虚的躯体,死相极其恐怖。
百姓中传出谣言:夺命书生是被蛊虫附身,随着“怪物”的归来,诅咒必然降临。不少人声称在街道上看见蛇虫出没,可等到拿好火把去烧时又消失不见。
无论传言是真是假,书生之死为南宫潋的归来添下浓重一笔,上京的天色又变得阴鹜。众人期待着,皇帝胞兄的到来会不会有新的转机?
第二个消息更加令人震撼――皇家车队被劫,使臣生死未卜!
传话的是骆驼队中西域的随从,他把消息说完后就咽气死去。验尸者来看,他除去脖颈间一道致命伤痕外全都完好无损,那手法与前脚刚死去的探花郎的绝技“毒爪”相似。
倘若真的是探花郎下的毒手,那他又被谁杀死?尸体为何会出现在王城?
迷雾重重,两个深处权力风暴中的人开始真正的对战,夜燃抓住南宫潋不知去向的大好机会,以各种稀奇的罪名为由渐渐削弱白玉招的力量。
白玉招没落,而南边却忽然涌起一股势力,不知以何人为首,皆身穿黑纱斗篷,可随意出入满是毒气的南疆。
一张事先布好的迷网悄然在上京晦暗的天空中撒开……
西域沙漠的飓风刮起时能将人刮到天际,漫天的金沙随着风的方向浪潮般翻涌滚动,稀少的绿植被连根拔起,连长满尖刺的仙人掌也不例外。
雾珩现在遇到的就是那样浩大的场面,黄沙遮日,身体被横切的暴风托到半空中,公子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两人在空中一上一下的剧烈浮动着。
她模糊的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利另智昏的书生被贪欲夺去仅剩的心窍,而她紧紧护着身心交病而昏死过去的公子,仿佛一只羽翼丰满的大鸟保护它的孩子。往常的灵琨有意无意散发黛蓝的微光,此时却红光乍现,宛如刀刃般朝她劈来,她眼前一晃,再没知觉。
醒来看见遍地腐尸,等待多时的秃鹫畏惧着灵琨不敢靠近,盘旋半日后悻悻离去,寻找新的猎物。
书生却不知所踪,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值得一庆的是,公子和魔剑都无恙地躺在她的身边。
沙漠尽头是一座高高的青山,越过它就步入中土的地界。
她和公子草草地用黄沙将尸体掩埋后抓紧上路,谁料却遇上沙漠飓风。不过它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妙的是当风停下时他们可能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毕竟他们此时顺着风向飘忽不定,如果方向准确,把他们刮回西域也是一阵风的事。
感觉风势和缓一些,估摸风暴即将停止。雾珩艰难地张口,生怕嘴张的太大灌风窒息,“公……子,你……”
还未将剩余的话挤出,有一场旋风狂暴地朝他们的方向撞击而来,南宫潋自知抵挡不了天灾,他牢牢地握住雾珩的手,放松身体任由风吹。
霎时间天昏地暗,昼夜不分,用布条绑在雾珩腰间的黑匣在一片黑暗中散发出碧色光辉,借着淡光他看见雾珩在风中凌乱的容颜,那是令人安心的力量。
潋儿……潋儿……
他猛地一怔,静静地听着脑海中的女声――这个称呼,是母亲!
一片无止境的黑暗中,燃起一团汹汹烈火,他的面前耸立着一座高高的祭台,十字木架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美艳女人――她隔着火海用凄凉的眼神凝望着他,两行血泪吧嗒滴落,非但没有浇灭飞窜的火苗,反而愈燃愈旺。
他仿佛痴梦般望着母亲――她朝他伸开手,露出温柔而甜蜜的微笑。
潋儿……过来……
他穿过烈焰,飞一般朝母亲怀中奔去,他无比渴望的拥抱却只能在梦中实现――母亲,真的是你吗?如果是你来梦中寻我,那就对我好一些吧,他默默地乞求着。
身后传来族人的哀嚎痛骂:“邪恶的巫女,必将遭受火刑……哈哈,用你身体中的恶魔之血为千万亡灵献祭!”
他在母亲面前停下脚步,后方的诅咒像一根绳将他拉住。
潋儿……你在犹豫什么……你不是最想和母亲团聚吗……过来……我们永远在一起……
语气着透着爱的嗔怪,他再也抵挡不住诱惑――无数个寂寞的深夜,太监和宫女守在殿外,他不敢放声大哭,只能窝在薄衾中低泣,金碧辉煌的王宫牢狱般将他死死地困在那里,他的生命仿佛停滞在火葬的那一天,魂魄也随着烈焰焚烧殆尽。
他钻进母亲的怀中,仿佛还是十几年前只会哭鼻子的少年,扑进家人怀中撒娇。
他抬起头,想与平常孩童一样和母亲诉说多年来憋在心中的苦涩,那些寻常人家的温暖都是他不曾拥有的渴望。
“啊――”
他发出刺耳的嘶喊,“母亲――你――”
母亲的容貌忽然变得丑陋不堪,柔顺的乌发不断地向下延伸,发梢末端猛地探出无数个恐怖的蛇头,它们以蜿蜒的身段攀附在他肩上,将他的身体和母亲牢牢地缠在一起,在他颤动的面前示威般吐着鲜红的信子。
身后族人的哀求声紧接着响起,“神明啊……如果你听到我们的请求,那就把魔鬼一起烧掉……”
“对,一起烧掉……烧的干干净净!”
他听到有人叫好鼓掌的声音,母亲慈爱的目光倏地一暗,她猛然伸出两只枯槁的手臂死死勒住他的脖颈。
潋儿……去死吧……你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他窒息之际,猛地朝母亲的肩头咬去,如同婴儿吸食母乳般酣畅淋漓。
“公子,醒醒……”
南宫潋梦呓间听到雾珩的声音,他觉得喉咙干涩,如火中烧,迫不及待想要汲取甘泉。口中发出呢喃:“水……水……”
雾珩望向四周,一望无际的荒漠和戈壁,迅猛的飓风没有把他们吹回西域,反而把他们丢到一个更加与世隔绝的地方。
南宫潋无意识地喊着:“水……水……”
雾珩将公子的一口解开,暴露出大片闷得泛红的肌肤,她边用手为他扇风边扬首四顾,看周围有没有水源――荒漠烈日炎炎,莫说是生命之水,就连几颗沙漠绿植都没有。
“水……水……”
雾珩只觉的孤独无助,浩如烟海的荒漠之洲,二人一剑该何去何从?
她望着公子暗淡的面庞,他的肌肤滚烫的吓人,不论她怎么扇风都无法降温。
雾珩微微扯动干裂的唇角,露出苦涩的微笑,难道荒漠就是他们的坟墓,命定要合葬在一起?还有“天下第一剑”做陪葬品,可真是风光啊。
灵琨似乎知晓她的心意,微光闪亮,宛若夜晚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