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琳娜抿嘴笑着退出去,曼陀林见他痴痴呆呆的模样,俏脸绯红,轻声说:“二哥,你来有事吗?”
摩希利这才回过神,尴尬道:“父王让我来接你去见宗主,这几日便要由宗主在宗庙为你作嫁人前的教诲……”
摩希利带领着曼陀林绕过半个城,渡过流经城内的孔雀河,这才来到宗庙前的大道上。
笔直的大道上站着一队人,当前一个年轻男子,一身蓝色衣衫,白净的脸上卧着两弯孤高的黑眉,眉毛下是一双隐着无限忧伤的眼睛。
曼陀林慢慢走近,她知道这个人就是楼兰宗主,他的祖辈在西汉时曾是楼兰国的国王,后来被汉朝使者杀害,另立了曼陀林这一枝的人建成鄯善国。楼兰城的权力则被摩希利的祖辈夺取,大家念及他是正宗的楼兰王室,于是象征性地给这族人安排了个宗主头衔以作安慰。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眼前这个楼兰宗主就应当是楼兰国的国王,如今却落魄成一个无名无实的宗主,难怪他全身上下泛着难以排解的忧愁,让看惯了法扬的清冷,摩希利的温润以及萨诺的刚毅的曼陀林,微微有些不适。
曼陀林走上前去,深深一福身:“见过宗主!”
半晌,才听见宗主淡淡地道:“不必多礼!”
曼陀林抬起头,正好迎上宗主打量的目光,两人视线相碰,曼陀林嫣然一笑,宗主有片刻的失神,但立刻敛容正色道:“你今日远道而来,我也不做任何要求,只是先带你去宗庙拜拜各位列祖列宗,从明日起,便开始你嫁人前的必修教诲,望你认真对待。”
曼陀林知道,楼兰贵族但凡女子嫁人,必要接受嫁人前教育,如此进得夫家才能进退得当,依礼行事。
曼陀林当即愉悦应声,心里却苦不堪言,这几日必是不好过了。
宗庙占地庞大,进得大厅,各代各族各辈的祖宗牌位都立在桌子上,堆满了整个大厅,看得曼陀林惊心动魄的。
摩希利跟随着拜过之后,领着随从退出去等候。
偌大的宗庙里只剩下曼陀林和宗主。
宗主威严道:“你是新来之人,还有什么要向祖宗们诉说的吗?”
曼陀林跪在黄色铺垫上,虔诚地拜了拜之后,瞪着明眸看向宗主,“我无话。”
宗主接到她诧异的目光,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你若有委屈,也是可以诉说的。”
曼陀林淡淡笑道:“哪又如何?难道能改变事实吗?”
宗主突然问道:“小公主,你嫁给张骏是自愿还是被迫的?”
曼陀林一愣,觉得他这个话有些唐突,自愿或强迫似乎都没有区别。只是宗主问起来,却别有一番意味在内,让她不得不提防。
曼陀林淡淡笑道:“无论我愿意与否,都得嫁,我无法选择。”
宗主凝神打量着曼陀林,那双忧伤的眸子里泛起点点怜悯和同情,“我知道你是被迫的,因为我察觉到你浑身上下充斥着淡淡的哀怨,你的眼神又告诉我,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但那个人不是张骏。”
曼陀林面无表情地看了宗主一眼,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这个人忍辱负重地生存下来,已经将人的心理研究得很透彻了。
宗主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微微笑道:“既然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努力争取呢?这莽莽草原,皑皑黄沙,随你逃到任何一处,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曼陀林忽地站起身,直视着宗主,凛然道:“宗主这是怜悯我还是教唆我呢?”
宗主一掀蓝色衣袍,也站起身,和曼陀林对视着,皱起孤傲的眉,淡淡道:“我也是为你好,何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国家,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如果说先前曼陀林的确如此想过,但是在一次次被法扬救助中,受法扬的教化,她已经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曼陀林冷笑道:“这样的话能从宗主口中说出,真是让本公主开了眼界。宗主只是因为权力、利益分配的不均,居然置天下百姓和国家于不顾,你这样还真不配做宗主!”
宗主被曼陀林的实话刺到了痛处,眼睛里除了忧伤还泛出狠绝,他冷冷道:“什么国家?什么民族?他们抢了我祖辈的王位时,怎么没有想到国家百姓?让我们这一族偏隅于一个宗主的位置,过着有名无实的生活,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又有谁想起了什么国家百姓?他们想起的就是手中的权力,和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而已。”
“那你怀念的难道不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曼陀林毫不留情地揭露道,“想拥有权力的梦想,你并不比人少,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人。”
“我……”宗主被曼陀林的话呛到,他呆呆地没有出声。
曼陀林一甩衣袖,跨步要走出宗庙的门。
宗主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只是一个弱女子,何必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不要以为出卖了自己,就能换来楼兰人的幸福。你拯救不了楼兰。”
曼陀林转过身来,眼睛喷火地看着他:“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她突然勾唇一笑,“我明白了你的用意,你想利用我的不坚定,让我逃婚,然后让张骏有借口打到鄯善国和楼兰城,毁灭了国家,或许你这一族又可以东山再起,是不是?”
宗主噔噔后退几步,被说中心事的他瑟缩着不敢看曼陀林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清澈大眼睛。
曼陀林逼近一步,问道:“我说的是不是?对不对?”
宗主心一横,恨声道:“对!你说得都对!我就是如此憎恨他们!想毁灭他们!”
曼陀林再逼近一步,冷冷问:“踩着别人的鲜血走上你要的高位,你会快乐?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宗主颓然坐到椅子上,面色苍白,有冷汗流下,一直以来他活在仇恨中,活在忧伤中,他以为自己是世上最悲惨的人,本来可以高高在上,结果却落得靠宗族施舍,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宗主,他的恨如滔滔孔雀河,怨如茫茫罗布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