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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城舞会

这座小城的新生是在20世纪50年代。随着新中国的建立,一批批热血青年响应国家号召,从中国的四面八方来到了这里,唤醒了这片沉睡数百年的土地。这里地质结构多样,矿藏齐全,自然资源丰富,有着良好的发展前景。几十年后,大部分支边青年离开了这里,但也有不少人坚守了下来,在这里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这座小城也在这些建设者的双手中,重新出现在了中国的版图上。

西江州下辖五县一市,总人口近200万人,其中西江市区常住人口20万人,加上当地驻军和流动人口,实际人口超过了25万人。这座小城基本上是一座移民城市,支边青年和他们的后代构成了它的主体。来自各地的十几个少数民族,也在这一地区占有一定的比例。操着南腔北调,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在这里辛勤劳作,这座新兴的小城就这样繁荣了起来。如果单纯进行纵向比较的话,这座城市所取得的成就是令人自豪的,但是如果与沿海开放地区进行横向对比的话,西江州的前景就不容乐观了。巨大的东、西部差距摆在西江人的面前,有识之士们在震惊之余不禁悲叹,他们与内地发达地区的差距不但没有缩小,反而越来越大了。

西江人寻求着振兴之路,他们虽然有着丰富的自然资源,但是基础建设薄弱,缺乏外来投资,使得地方经济发展寸步难行。

此时历史的车轮已经进入到了1987年春天,封冻的西江水也已经融化了。这一天,细雨正在朦朦胧胧地下着,天色也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大西北的春天,来得这样地迟,却又显得这样地快。几天前还穿着冬衣,而此时却要撑起雨伞,来迎接这春天的洗礼了。这座小城笼罩在阴沉的细雨里,显得宁静而又安详。

在西江的北岸,一座庄严而又陈旧,带有浓厚俄罗斯建筑风格的建筑掩映在夜雨之中,这里就是西江市人民剧场所在地。

如今除了剧场的演出大厅面目依旧外,它的所有辅助建筑物都被改建成了一个个“摇钱树”。饭店、舞厅、录像馆、游戏机房、咖啡屋,都在这里找到了各自的位置。舞厅设在楼上,一道很宽的楼梯从一楼大厅延伸而上。在舞厅走廊临江的那一侧,有一排粗实宽大的木制窗户,透过玻璃窗从这里可以看到雨雾中时隐时现的西江。翁伟昂就站在那排窗户前,凝神望着窗外的景物。

那是1987年4月初第一个周末的傍晚,那时候的中国既没有双休日,也没有清明节假期,更别说各种花样的休假了。经过一周6天的漫长工作后,人们到了星期六下午就像解放了一样,总是想放松一下。对于那个年代的人们来说,来一场交谊舞舞会,就成了调节枯燥生活的最佳选择,在这座小城里这样的舞会就更显隆重了。

翁伟昂的思绪在遥远的地方飞驰着,脑海里时而闪现出儿时的校园和童声的欢笑,时而闪现出绿油油的足球场和震耳的喧嚣,时而又闪现出两三个女性窈窕的身影。躲在记忆深处的一个个印象,不时从他脑海里闪过,他的心像是飘浮在空中。

最终在荷尔蒙的驱使下,翁伟昂的心还是被那几个女性的身影所吸引,而将其他的记忆都抛在了脑后。那几个倩影在他的脑海里闪动,不停地缠绕着他的心,使他原本宁静的心,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起来。那时候还是个年轻人的翁伟昂,在那样的年龄阶段,身心常常不由自主地被那种对异性的渴望所控制,那种压抑的感觉既使他痛苦又使他幸福,他的心本能地从那种对爱的幻想和渴望中去寻求安慰和满足。

旁边舞厅里的音乐声隐隐约约地传来,那音乐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天际。上午开了三天的会议总算结束了,下午州委、州政府邀请州歌舞团,在西江市人民剧场举行了歌舞表演。表演结束后自然得来一场交谊舞舞会,在那个年代这是传统的文化娱乐活动。边疆地区的同志们热情好客、能歌善舞,舞会的气氛很是热闹。可是应付这样的场合,并不是翁伟昂的特长,所以在这样的场合里,他通常是躲得远远的。

此时的翁伟昂就躲在舞厅外的走廊里,凝神望着窗外的细雨,他更愿意陶醉在自己的幻梦中,去寻求灵魂的安慰和满足。他沉浸在这种愉悦的幻觉之中,但这种愉悦的幻觉却是那么短暂,当这种愉悦的幻觉过后,等待他的却是更深的茫然、空虚和惆怅,但他却是在那个年代被称之为天之骄子的那一批人。

1980年,翁伟昂考上了财经学院,1984年大学毕业后,成为了新成立的国家专业银行的第一批正牌大学本科生。在那个年代,全日制本科毕业生是全社会的稀缺资源,所以进入专业银行后他顺理成章地入了党、提了干,并成为了省分行的后备干部和重点培养对象。按照组织程序,像他这样的人是必须得有基层工作经历的,所以就在上个月被派往这个小城,担任了州专业银行的第一副行长。

到任一个月来的兴奋、好奇、志得意满,已经渐渐地平复,随之而来的则是若有若无的惆怅和孤寂。

“难道这就是我的生活吗?宁静而又虚无……”翁伟昂时常这样问自己。这时耳边的舞曲声忽然大了起来,直撞入他的耳际,使他从那深深的幻梦中清醒了过来,这时窗外的景色又在他的视线里真切、清晰了起来。

这里没有首府那般繁华,即便是在周末,街道上的行人也很稀少,只有偶尔驶过的一两辆汽车,溅起一片片泥水,才给街道带来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了下来,这悄悄降临的夜色和那蒙蒙的细雨,给这周围的景物平添了几分柔情。夜色使翁伟昂的身心放松了下来,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感到轻松而又疲乏,于是抬手看了看手表,见已经是七点多了,他觉得可以离开这里回家了。这时一个青年女子恰好与他擦肩而过,向舞厅里走去。他只瞟了那女子一眼,他的一生就已经注定被改变了。

翁伟昂不由自主地回头望着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子的背影,黯淡的心刹那间明亮了起来。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那女子上身穿着红色的棉绒运动衣,下身穿着黑色的紧身健美裤,脚上穿着运动鞋。她乌黑的披肩长发,映衬着冷峻高傲的眼神和青春健美的身姿,注定使翁伟昂终生难忘了。

翁伟昂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感到一阵慌乱,又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尽管他从青春期开始就一直在克服着自己的这一顽症,但一遇到令他动心的女子,仍是感到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他像是被一股魔力吸引着,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女子的身影,动作僵硬地走进了舞厅。

翁伟昂感觉到一般热浪冲来,仿佛要将他吞没一样。舞厅里的音乐声热情而又疯狂,强劲的迪斯科音乐在舞厅里回荡。狂热的人们伴随着疯狂的舞曲,神经质地抖动着。节奏感强烈的迪斯科音乐使人们疯狂,不断交幻、不停旋转着的灯光,闪得他睁不开眼。人们像是陶醉了、疯狂了、麻木了,暂时忘记了过去、现在和未来,只知道拼命地跳啊跳。

翁伟昂的心越发慌乱了起来,他似乎总有一种感觉,仿佛有很多人在盯着自己,看着自己窘迫的神情而发笑,于是赶忙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他总是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从不愿意引人注目,尽管在内心深处,他一直都在渴望着成功,出人头地,甚至成为一个举世瞩目的风云人物。

这热烈、嘈杂而又纷乱的环境,使翁伟昂焦躁不安。他有些犹豫不决,无法下定决心是走还是留。他想努力地思考,但是大脑仿佛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

一曲结束,疯狂的人们一哄而散,各自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找寻着自己的同伴。

这是一个乍暖还寒乱穿衣的季节,在春捂秋冻的古训之下,很多人还穿得比较厚,所以一曲狂舞之后不少男士冲到了空调机前,以驱散满身的热气,女士们则用手帕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翁伟昂短暂的闭上了眼睛,以使自己适应这一燥热的环境。过了一会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于是重新睁开了双眼,移动着目光,开始观察起舞厅和舞厅里的人们。男性的本能,使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些打扮时髦,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年轻女性身上。因为有很多州歌舞团的演员们也来参加舞会,所以这个舞会上的男男女女的颜值颇高,他的目光就这样在大厅里游荡着。

在翁伟昂的身旁不远处,一对青年男女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亲昵地交谈着,周围的座位正随着重新响起的舞曲空了起来。在一片空座位中,那一对青年男女更加引人注目了。翁伟昂的心思也或多或少地集中到了这一对青年男女的身上,因为他从州政府机关的一位名叫唐南的万事通那里,了解到了这一对青年男女的背景。那个男子名叫赵冠文,也在州政府机关工作,不过最近似乎正忙于什么下海办公司的事情。那个女子名叫卫芸,是州政府机关的一名打字员。单就这个女子自身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她那位身为常务副州长的父亲,却又使她处处都让人刮目相看。

赵冠文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瘦高的身材,面容清秀,一副琼瑶言情小说里奶油小生的做派。而卫芸则是一位苗条、个子不高却又柔情似水、女人味十足的年轻女子,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成熟的女性气息。她上身穿着白色的羊毛衫,下身穿着紫色的筒裙,脚上穿着一脚蹬的黑色高跟皮鞋。她的头发扎成了一个马尾般的形状,额前的头发吹得高高的,显然用了一些发胶紧紧固定住。柔软的白色羊毛衫将她身体优美的、恰到好处的曲线一衬无遗。翁伟昂脆弱的心不由得又燥动了起来,于是连忙将视线移到了一对在舞池里正起劲地转着圈的中年男女身上。

一曲跳罢,乐队休息了片刻,接着奏起来了那一年春节联欢晚会上刚刚火遍全国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州歌舞团的一位男歌手冲上了舞台,模仿着当红歌星费翔的舞姿,一边扭头摆胯,一边冲着麦克风一阵狂吼。当时中国的流行乐坛正是乍暖还寒,一眼望去干柴遍地,难见一处新绿。正好遇上了台湾歌手费翔,在中央电视台春晚上点起冬天里的这把火,自然就在全国熊熊燃烧了起来。在那个年代的青年男女,只要一听到这首歌曲,就像打了鸡血一般热血沸腾,即便是在中国的这个西北边陲小城里也是如此。

这曲“冬天里的一把火”将舞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人们兴奋地在舞池里狂舞着,恰在这时一个红色的影子冲入到了翁伟昂的视线里,他定睛一看,心里一阵狂喜,因为正是刚才在舞厅门口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位身材高挑的少女。

这女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她矮个子的舞伴,不停地在舞池里欢快地转着圈,像是在用舞蹈来宣泄着炽热的激情。在她矮个子舞伴的引领下,不断跳出令人眼花缭乱的优美舞步,尽情地展现着她优美的舞姿和健美的身体。她似乎不知了方向,不知了时间,不知了自身的存在。她的脸仍在笑,身体仍在舞动,但神情却又有几分迷茫和麻木,她浑身上下就像是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事实上她就是一把火。她跳到哪里,就燃烧到了哪里,燃起了周围人们的热情和希望。一曲下来,她似乎有些累了,神情也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她的目光不时向舞场这边,靠窗坐着的赵冠文和卫芸望去。

赵冠文和卫芸仍在亲昵地交谈着,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翁伟昂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三个人不但熟识,而且还有着一种奇妙的关系。男性的本能使他相信,这个红衣女子的目光,肯定集中在赵冠文和卫芸的身上。赵冠文文质彬彬,是在那个年代被称为奶油小生的那一类角色,但是目光和神情中又不时地露出几分放荡。

赵冠文几乎是搂抱着卫芸,如胶似漆地嬉笑交谈着,他的理智似乎接近了极限,像是已经忘记了这地方是公共场合。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有趣的话题,总之他们一直起劲地交谈着。此时此地,交谈的内容和主题并不重要,交谈本身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最有意义的事情。

翁伟昂木然地观察着那三个人,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虽然表面上看赵冠文和卫芸在专注地交谈着,但实际上这两个人又都有些漫不经心。卫芸的目光不时地望向窗外,而赵冠文的目光却不时地在舞池里找寻着什么。

赵冠文的目光中不时喷射出一丝狂野,翁伟昂随着赵冠文的目光望去,果然不出所料,赵冠文的目光不时地追随着那时隐时现的红衣女子。翁伟昂的思绪不由得又混乱了起来,尤其是看到那个矮个子的舞伴也正在用色迷迷的目光盯着那个红衣女子,并且搂抱着那个红衣女子,尽情地转来转去,好不潇洒得意。

翁伟昂的胸中莫名其妙地升起一把无名火来,一时间觉得自己的生活是这么得平庸和无聊,大张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又将目光移到了赵冠文和卫芸身上,见赵冠文的目光仍在舞场上游荡着,卫芸盯着赵冠文,眼中正露出一副不满的神情。卫芸重重地打了赵冠文一下,赵冠文机械地转过头来,但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卫芸随即赌气地转过身去望着窗外。赵冠文似乎总算明白了过来,先是呆了一下,随即扑哧一笑,像是在笑自己的多情,然后嬉笑着向卫芸的身边靠去。

狂热的探戈舞曲告一段落,随即又响起了轻柔的狐步舞曲。那个红衣女子一边拒绝着热情的请舞者,一边向赵冠文和卫芸这边走来。她的神情是那么的高傲,风恣翩翩地坐在了离赵冠文和卫芸不远的座位上,然后掏出手帕轻轻地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

赵冠文像是嗅到了那女子身上浓郁的气息,神经质地侧过身去,脸上露出一副贪婪的神情。翁伟昂无可奈何地望着这一切,用心体会着这三个人关系的微妙变化。

新的舞曲随着乐队鼓手手中的鼓槌,在鼓面上一阵疯狂地敲击而徒然响起,随即回彻了整个舞厅。

翁伟昂看见赵冠文猛地站了起来,走过去像是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那个红衣女子的右臂,顿时翁伟昂觉得一股热血涌到了自己的脸上,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使他酸溜溜的是那个红衣女子居然大方地站了起来,昂起头斜睨着赵冠文,像是等待着赵冠文说些什么。赵冠文一边傲慢地笑着,一边使劲地握住她的胳膊,并且低着头像是问着什么。那个红衣女子一边忍住笑,一边仍然昂着头,像是故意在挑逗赵冠文。

那个红衣女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赵冠文带入了舞池。赵冠文娴熟的舞步,说明他是舞场里的老手。在这座小城里,他肯定是很令年轻女性着迷的。他白净的脸庞、俊朗的眼睛和端正的鼻梁,给人一种精干利落的感觉。他高傲的神情之间,偶尔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

而此时的卫芸默默地坐着,静静地注视着舞池里的人们。翁伟昂很难相信此时卫芸的内心会是平静的。卫芸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抬手看了看腕上的小石英表,然后又抬起头来去望窗外那茫茫的夜色,好像一切的烦恼就会随着这夜色离她远去一样。

眼前的这副情景,使翁伟昂的心中多少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这反倒使他感到一丝轻松,觉得身体和情绪也渐渐地兴奋了起来,神情里又恢复了刚才那被打乱了的镇定和自信。

卫芸挪了挪身子,然后又回头向舞厅里望去,但她的目光里透露的却是一片茫然。卫芸的目光在舞厅里游荡着,收回视线时偶然地与翁伟昂对视在了一起。他们俩人的目光似乎都被对方所吸引,不知不觉地相互凝视了一会。

他们身在舞场,但都未被这热闹的场面所吸引,他们的心似乎都在另一个世界里游荡。他们几乎同时盯住了对方,又几乎同时移开了各自的目光。

翁伟昂感到自己的心中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奇怪自己似乎有一种和卫芸似曾相识的感觉。对漂亮异性的渴望,是每个年轻人的天性,但在他们之间的这份感觉又是什么呢?翁伟昂陷入到了沉思之中,望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又发起呆来。

这一段舞曲似乎特别漫长,舞池里的那一对男女交谈得也很投机,因为在他们的目光里都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在他们的谈笑中不时爆发出在翁伟昂看来颇为放荡的欢笑,在他们的笑颜中似乎总含着一丝挑逗,他们的身体、精神和情绪,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里,他们的行为是那么的露骨,那么的失态,甚至使翁伟昂觉得他们好像是在演戏,这使他们本是很有风度和涵养的形象,都失落无遗了。

翁伟昂一直坐在那里,觉得已经有了几分厌倦,于是挪了挪身子,把双手支在膝上托住了头,他的思想早已经停顿,但是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影却一直在他的心中飘浮着,这使他的肉体和精神都感到一种难言的焦躁和不安。翁伟昂努力整理着自己纷乱的思想和情绪,这一努力使他渐渐恢复了镇定,可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在舞动的人群中找寻着那个红衣女子。

这并非难事,因为在这舞动的人群中那个红衣女子实在是太耀眼、太迷人了,翁伟昂几乎是随着别人的目光找寻到了那个红色的影子。他贪婪地紧盯着那红衣女子婀娜的腰身,还有那双优美的使他为之渴望的修长、丰满的双腿。这红衣女子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令人焦灼、难以抑制的青春气息。

“她多美啊!”翁伟昂一边用渴望而又疯狂的目光紧盯着那个红衣女子,一边在心中感叹着。嫉妒的感觉在他这一生中从未如此强烈,他近于仇恨地怒视着赵冠文。

此时的赵冠文并未在意怒视着他的这一双眼睛,正相反他总是很享受人们对他的关注。赵冠文一边和那红衣女子谈笑着,一边用放肆的目光,紧盯着这位怀中舞伴优美的胸部。赵冠文其实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和饥渴,突然觉得很烦,烦这里这么多人,还有不远处的卫芸。

自信而又有几分自我欣赏的翁伟昂也不得不佩服赵冠文的艳福,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于是干脆移开了目光,又让自己的视线在舞厅里来回游荡了起来。

在不知不觉中翁伟昂的目光又落到了被冷落的卫芸身上,此时的卫芸好不难堪、孤独,这使她身体柔美的曲线显得更加楚楚动人起来。卫芸冷眼注视着舞动的人们,像是默默地想着心事。

这个有点漫长的曲子终于停了下来,赵冠文领着那个红衣女子竟然坐在了卫芸的身旁。卫芸大度从容地加入到了这一对男女轻佻的谈话中,使谈话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那三个人的谈话继续着,自然还是以赵冠文为中心。两个女子都在谈笑着,对赵冠文都表现得热情而又亲密,到像是一家子一样。那个红衣女子热情奔放情感外露,而卫芸则表现得温柔、妩媚而又含蓄端庄。

翁伟昂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切,情绪是那么得压抑而又无奈。他的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什么东西,原本强烈的自信也被这种情绪所压到,这又使他心烦意乱、不知所措了起来。

过了许久翁伟昂才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往常的自信,勇气开始在他心中积攒。翁伟昂等待着新的舞曲开始,他的决心驱使他命令自己该有所行动了,否则就不是一个男子汉。

这个决心使翁伟昂的心愈发慌乱,手心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翁伟昂不停地将双手在衣服上蹭来蹭去,新的舞曲在他的耳里轰鸣着,那好像是小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翁伟昂的心慌得越来越厉害,他知道唯有行动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这使他不得不再次下定决心,命令自己站了起来。

此时兴奋的人们已经充满了整个舞池,舞池边上座位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翁伟昂强迫自己向那三个人的方向走去,可是脑海里却是混浊的一片。他多么希望此时能有一双上帝之手,将他从这困窘的境地中解脱出来。可当翁伟昂走近时,却见赵冠文已经拉起了本是孤独的卫芸步入了舞池,汇入到了舞动的人群中,而将那个红衣女子留在了座位里。

这使翁伟昂大出所料,心中不由得怒火中烧起来,觉得赵冠文实在是太可恶了,决心和愤怒给了翁伟昂力量,使他的心中一下子充满了勇气。

翁伟昂走了上去,站在了那个红衣女子的面前。他本是想邀请被冷落的卫芸跳舞的,因为同情心和想结识副州长千金的念头,使他好像有了一种见义勇为式的冲动。他需要寻求一点小刺激、小快乐,因为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小城市里,生活实在是太寂寞了。可现在既然卫芸已被赵冠文请去,那么他就请这个红衣女子好了。何况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正是这位红衣女子,何乐而不为呢?

翁伟昂是在大学里硬着头皮学习跳交谊舞的,因为在那个既没有手机也没有互联网的年代,只有跳交谊舞才是社交的捷径。可是很快他就发觉,自己对跳舞本身其实根本不感兴趣,在同样的晚上,他更愿意一个人待在房子里,静静地看书、默默地思考。所以翁伟昂的舞技提高得很慢,此时他站在这里,虽然表面上故作轻松,其实心中慌得厉害。因为翁伟昂对自己的舞技并无信心,他根本就没有把握能够跳出优美、潇洒,令眼前这位红衣女子倾倒的优美舞步。俗语说“熟能生巧”,而他却是荒于此道的。

“请您跳舞可以吗?”这句话终于从翁伟昂的嘴里吐了出来,可他的眼中露出的却是一片茫然的神情。

那个红衣女子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陷入到了沉思中,他们傻傻地互相望着,那个红衣女子好像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魁梧的青年男子给镇住了。

“不,谢谢,我累了。”那个红衣女子像是不知所云地轻轻吐出了这句话,随即她的表情更加复杂了起来。她曾经接受过无数次男士的邀请,在那些男士中有各种各样的人,高矮胖瘦、年轻年老、令人愉快的和使人讨厌的。总之,所有的人她都能够应付自如,在她的舞史上是很少拒绝请舞者的,即使在她兴致不高的时候,她也很少那样去做。

可这次,在她的舞场生涯里,少有地拒绝了请舞者,而且还是一位令人瞩目的青年男子。在她正需要得到安慰的时刻,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来到了她的面前,这也许是她从小就做过无数次的梦。小时候,她常常把自己幻想为童话世界里的公主,等待着白马王子的到来。可如今,当这一切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时,她却又分明地拒绝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我不正需要一位梦中的男子来平衡我的心吗?”她好像在对自己这样说道。

赵冠文在正与她亲密交谈的时候,却突然邀请了卫芸去跳舞,而且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是那么的亲密,这不能不使她那颗高傲的心,感到难以忍受。此时她正需要另外一个男子,来平衡自己的心。也许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那个男子,但本能仍驱使她那样去想,因为她要证明她作为一名美丽女子的魅力。对像她这样年轻而又美丽的女孩子来说,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有时甚至会决定她们一生的命运。

一般来说,处在这种情态下的女子,情绪都是很不稳定的,而她却又是非常极端的一个。比如说现在,她就对自己的魅力有所怀疑了。她是一个既想赢得风流男子们的心,可却又不愿太丢面子的女子。这使她显得犹豫不决。此时这位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子,正是最能够帮助她摆脱眼前这一尴尬处境的,这会使她在转眼之间就从一个陷于尴尬境地的灰姑娘,变成为一位高傲的白雪公主,但她却分明地拒绝了这一份盛情。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在心中不知所措地向自己问道。

也许是她心中的愤怒需要得到发泄;也许是女孩子的天性,就是喜欢在倾心男子面前故弄玄虚;也许这世界上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欢看到一个被自己用魅力所折磨的男子。这大概是这世界上最有趣的现象,多少人世间的悲喜剧由此而起。可自古以来,多情的男子们又偏偏离不开这个古老的游戏,在人类的历史上,不知使多少英雄豪杰尽折腰。这或许就是女性的力量之一吧!

人们常说在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位伟大的女性,但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在历史上几乎所有青史留名的女子,在她们成功的背后,首先都得有一位声名显赫的男性作为阶梯。

总之,那个红衣女子拒绝了翁伟昂的邀请。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复杂,她的语气又是那么的生硬。在她的心中不知此刻到底是痛快、是压抑、是兴奋,还是有些后悔和不安。让这位美男子的心受到一丝伤害,也许多少可以弥补一下她那被伤害了的自尊吧。

翁伟昂的脑子里一片乌云,他的心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陷入到了极度困窘之中,这对他来说并不多见。

优美的“春之声圆舞曲”渐渐地离翁伟昂远去,似乎飘浮到了天际里,一切的声响都从他的耳际里消失了。翁伟昂本能地转身而去,脸上的表情显得无谓而又自然,他故作轻松地从好几个姑娘面前走过,那些姑娘们像是在向他行注目礼。这使翁伟昂感到难堪,他那被伤害了的自尊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但这并没有使他感到沮丧,反而更显得高傲了起来,他努力地维持着内心的平衡,牢牢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翁伟昂已经无心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高傲的心不会允许他那样去做,他没有再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去,而是径直朝边门走去。翁伟昂来到了寄存室,几乎是本能地取出了寄存的风衣,然后走出了走廊,来到了院子里。

一阵夜晚的寒风迎面向翁伟昂吹来,节奏明快的华尔兹舞曲又随风飘到了他的耳际,“春之声啊,春之声……”他在心里自嘲道。

这几天翁伟昂带着三个科室的科长来开会,在舞会上大家就散了伙。所以他已经无心再去照顾那几位同事了,或许那几位同事也早就把他给忘了。此时人们都在自寻欢乐,也许只有他在独自品尝着生活的苦酒。

翁伟昂走到了汽车旁打开车门上了车,然后“乒”地一声关上了车门。因为要开三天的会,而且会议不提供住宿,所以他从行里要了一辆212吉普车。因为觉得车里挤,所以没带驾驶员,由他自己驾驶,他是那个年代有驾驶证的不多的人。翁伟昂实在无心再去等待那几位同事了,好在这座小城很小,那几个家伙即使徒步也能够走回家去的。翁伟昂发动了汽车,随着发动机的一声怒吼,吉普车冲上了公路。

春天的夜是这样得清静,公路上没有一辆汽车,只听见吉普车的呼啸声。翁伟昂的心像是在大海里翻腾着。公路两旁的路灯飞快地闪到了车后。在那时还很年轻的翁伟昂的心里,未来的人生之路似乎那么遥远而又漫长。在他孤傲的表面背后,心里却蕴藏着躁动和狂野。这种奇妙的感觉,预示着翁伟昂将引发一番复杂的情感冲突,而这番情感冲突又将在这座小城里引起一阵波澜,并将影响和决定着那几个人一生的幸福和命运。

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动物,对一个人来说,内因总是最主要的方面,主观的愿望有时是决定性的,而客观环境对人的影响和约束,则时常因人而异。

“我的一生,我的未来,又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如果说一生太漫长的话,那么我在这座小城的生活又该如何度过呢?作为一个年轻人,难道就在这个小城里消磨青春吗?”翁伟昂在心里问自己,可他知道作为生活在体制里的人,命运并不能完全由自己掌握。在那个年代,绝对服从组织的安排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他的青春乐章就只能在这座小城里谱写了。

翁伟昂驾车到达了此行的终点,将车开进了州分行的车库。州分行的家属院离州分行不算太远,可以步行回去。

周围是一片黑暗,一切都显得宁静而又安详,这使翁伟昂沸腾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也使压抑的心胸渐渐地开朗了许多。此时这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属于他的一样,走在这条清静的小路上,翁伟昂感到一股柔柔的感觉荡漾在心中。他抬起头来向两旁的楼房望去,那不多的灯光,也正在减少着,这座小城正在稍稍地睡去,过去的一切于是成为过去,新的生活则在悄悄地孕育中。

“那遥远的未来将会是怎样的呢?”翁伟昂仰望着阴沉的天空,茫然地问着自己。

翁伟昂的心中,涌动着许许多多美好的幻想和希望,这些梦想荡漾在他的心中,漂浮在他的脑海里,但他却无法抓往。这使翁伟昂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他想认真地、逻辑清晰地去细细思考,彻底地分析清楚他的梦幻、他的理想和他将要面临着的这一现实处境,但是很快他就发觉这几乎是徒劳的,他的大脑和他的身体都已经疲惫之极。这使他根本无法再去思考问题,现在他所需要的是彻底地休息。

翁伟昂终于回到了家中。这所谓的家,说得确切点实际上是他的单身宿舍。只不过相比较而言,他的这套宿舍面积更大些,家具更全些,装饰得更像一个家而已。家里显得冷清而又空寂,这使翁伟昂的心感到无聊而又空虚。他头痛得厉害,无法去回想,也不敢去回想舞会上的那一副副情景,他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他也绝不后悔。

翁伟昂想去洗漱一番,可已经筋疲力尽了,于是这个想法成了一件痛苦的事,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痛苦,他不想再跟自己过不去了,于是躺到了床上。翁伟昂只是想先躺一会解解乏,所以并没有脱去衣服。他尽情地舒展着身躯,这使他感到越发地舒适,也越发地疲劳了,沉重的眼皮直往一起粘。白天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那些记忆遥远了,渐渐地消失了,翁伟昂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的梦想,彻底睡了过去。

房间里的灯光还在亮着,可是翁伟昂的世界已经一片宁静了。小城也安静了下来,沉睡了过去,在不知不觉中,这个世界又度过了一天。现在仿佛一切都停滞了,生命需要得到休息,只有那无垠的宇宙无声无息地运转着、燃烧着、消耗着,以自己的伟力,承载着这世上的生灵,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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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友情·无言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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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能说清楚,友情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或者我们可以从它的一些特质上来说明,比如它是那种只有付出关爱,付出真诚才能得到的东西;它既是一种感情,也是一种收获。它是一种很美妙的东西,可以让你在失落的时候变得高兴起来,可以让你走出苦海,去迎接新的人生。它就像一种你无法说出,又可以感到快乐无比的东西。张海君主编的《友情(无言的温暖)》就是在用具体、形象而生动的小故事来阐述友情的真谛,希望通过阅读此书可以带给你不一样的感动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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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远处去发信

    本书是刘心武早年短篇小说的汇编,包括《非重点》《登丽美》《黑墙》《酒泉姑妈》《到远处去发信》等思想性和艺术性较强的作品,读者从中可以了解当时的社会风貌和人们的思想动态,从中感受到作者深切的人文关怀。通过阅读这部作品,读者可以实现与作者的精神互动,领略到作品中蕴含的人生智慧和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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