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家住得也不远,也是属于学区房。基本上,他们家说不上富裕,但也绝对不穷。
杨老师印象中,埃里克的父亲没有参加过家长会,一般都是母亲去的。他母亲也不是典型的家庭主妇,也有着自己的工作要做,穿着打扮简洁得体,言谈举止不似阔家太太,行事颇有些市侩和凌厉。
埃里克等学生群体还没有正式的综合信息档案,要到18岁才给办。给到学校的信息都是手填。杨老师作为班主任,是有看过班里所有学生的档案的,但是其中大部分,都无法准确描述出他们父母的职业和职务,甚至于全名和生日。
比如埃里克,这家伙填写的内容中,父亲是‘玩水的’,而母亲则是‘做生意的’。
埃里克打开家门,意外地发现母亲竟然在家。
“……你怎么在?”他对坐在沙发上的母亲略带不自在地问。
“阿尔……”他母亲抬起头,那个表情使埃里克有些惊诧。那是他从来没有在母亲脸上见过的,名为‘脆弱’的表情。
他很难将‘脆弱’和他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在他的记忆中,她似乎永远伴随着理直气壮、理不直气也壮、大嗓门的吼叫、以及不耐烦。
埃里克微微垂下脑袋,向下撇了撇嘴,将那种心中异样的情绪压了下去,而后随便把书包扔在了一张椅子上,看向自己的老师,杨冥古。
埃里克的妈妈很显然是认识杨老师的。“杨老师,你怎么来了?是阿尔……是埃里克犯了什么错吗?我会教训他的。”她迅速收拾好表情,问道。
“不,并没有。”杨老师回答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各种细节。
同行的第三个人,肖垚同样在默默地观察,不过他是在观察人。虽然没有学过微表情之类的高端技术,也没有系统学过心理分析,不过普心还是知道的。
目前缺少各种实验研究,对于各种族之间的生理、心理差异都没有清楚的了解,姑且也只能以原来世界的通用理解来判断辨认。
就目前而言,还算是在可辨认范围之内。
“事实上,埃里克找到我的目的……”杨老师瞥了一眼刚刚戳他腰的肖垚,没成想被肖垚接过了话去,“我是校卫生院的,近日诊断,发现埃里克同学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精神攻击。于是让班主任杨老师带着找过来,想咨询一下身为母亲的夫人你,是否了解一些什么呢?”
他的表情有些严肃,一堆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这一番话果然把埃里克的妈妈唬住了。
“埃里克他怎么了吗?那个什么……攻击?”她有些惊慌地从沙发上撑起来,三步两步蹬到埃里克面前,左摸摸右摸摸,拍拍肩膀,捏捏手臂。
“精神攻击,指的受到攻击的地方是……这里。”肖垚指了指脑子,“是一种魔力攻击,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什么,可是对于精神的影响是慢性且巨大的。很有可能让人在一段时间之后,自己……”肖垚举起手微微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埃里克的母亲顿时身体僵硬,瞳孔微缩,嘴巴微微张开,却吐不出任何的词字,仿佛顿时要崩溃过去。
“所以!”肖垚大吼一声,猛地抓住了她的双肩,用力摇了一摇,“关于你的孩子!你知道多少!他今天早上吃的什么?中午吃的什么?昨天呢?昨天晚上吃了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玩?去了哪里?你知道多少?!”
一连串的问话让埃里克的母亲不住地回忆,可是越是回忆,却越是崩溃,最后浑身一软,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埃里克看着倒在地上的母亲,有心想要上去拉她,但怎么都迈不开自己的腿。他想冲肖垚呲牙,但被肖垚严肃的眼神压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好,但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去处理这一切。
呜咽中,埃里克母亲的嘴里倒出了许多断断续续的词。多是诸如没有关注到孩子的成长之类的,极为的自责,对于孩子惨遭毒手根本没有发现,心爱的丈夫因公殉职不说,孩子竟然也有可能自绝,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之类的话语。
看着眼前嚎哭的母亲,埃里克有种强烈的冲动,那股冲动就像要把他的心撕成两半,从中钻出来一样!可是在面上,他能做出的幅度最大的动作,就是浑身微微颤抖……
肖垚靠近埃里克,勾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差不多了,把你的妈妈扶沙发上坐着。接下来才是正式的内容。”感觉到埃里克过不去那个坎,索性用力把他压了下去。
当埃里克的手接触到母亲时,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原本那种仿佛恐惧症的精神障碍似乎也不药而愈。
与此同时,埃里克母亲的哭声也逐渐小了下去,理智重新回归了大脑。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杨老师对肖垚有了新的理解,也对他嘴里的‘心理学’有了新的认知。
‘或许,可以尝试对这个方面进行研究。’
过了一会儿,当埃里克母亲的精神状态稳定下来,坐在沙发上的四人也就开始了今天的主要任务。
“也就是说,埃里克想看到皮埃的鬼?”埃里克母亲的声音有点沙哑。
“正是这样,夫人。”回答的是肖垚,“如果可以的话,请多介绍一些皮埃先生的事情。顺便,给我看看他的影像。”
“……行,我去拿。”可能是觉得自己已经在孩子面前丢人了,这会儿看上去有些柔弱和顺从。
不一会儿,有皮埃照片的平板终端就放在了茶几上。
皮埃的样子和埃里克很像。至少就肖垚看来是这样——他现在也不太了解其他种族的长相是如何区分的。
他们一家三口都是瑞柏巴族,从照片和储存的影像来看,在新婚伊始直至埃里克初生,他们的微笑都还是十分甜蜜温暖的,站得也比较靠拢,影像的记录也是比较经常的。直到某一个节点,看时间,应该是埃里克一岁左右的样子。
不管是埃里克的父亲还是母亲,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已经带了一丝疲惫和虚假,记录的次数也少了,除了记录埃里克的影像和照片以外,夫妻合影感觉更多是例行公事,一年一拍或几拍,不会超过两位数。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双方合影时的距离也逐渐拉远,笑容到最后竟已不存在……
平时单张看可能还不觉得,可是集中到一起看了,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我和皮埃是村里认识的,后来一起考了大学,一起进了城里,之后也顺理成章地结了婚,有了埃里克。”埃里克的母亲回忆着。
“但是我们都只是村里的穷孩子,想在城里生存下来,真的很难,即便是我们都有着一定的学历。可是……想要在城里生活,要钱啊……”她的语气中,透露着相当的无奈。“一开始我们毕业从学校出来,参加工作,没有房子,要租房子住,这一下就得去我们工资的大半。除了租金,吃穿要钱,路上要钱,有的时候还要有一些人际往来,还有一些想买的东西,还有看病吃药,等等等等……哪些又不需要钱呢?那时皮埃说想回老家,我说,既然在这里了,不混个人样,回去别人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呢。”说完后,她呵呵了两声。
“到有了埃里克之后,这钱呐……就更不经花了。而且那个单位对孕妇,像对待仇人一样,就想把你逼走,所以那个时候,真的非常,非常的困难。”抚养小孩的钱,那就是个无底洞,投多少进去都填不满。“皮埃是个闷的,不怎么喜欢去结交,反正是升不上去了,索性一咬牙,去了工资高但又忙又危险的消防局。我在生完埃里克之后,也决心去搞点小生意。”
“消防员不是那么好做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她叹了一口气,没有过多解释,“我们两个人陡然就忙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忙。尤其是生意这一块,虽然很挣钱,可是如果不盯着,钱赚不了不说,有可能还会血本无归。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些暴脾气了吧。虽然我知道我脾气暴,可是有的时候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当小商人的暴躁外壳褪去,她重新换上了名为‘知识分子’的知性外衣。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们的感情也淡了。生活的压力,压得我们根本谈不了什么感情。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也就真真只是睡觉,倒头就睡。哦,皮埃在工作日是不能回家的,除非是在处警完成后,弯个路回家看看。我嘛,也是偶尔有个应酬,晚上要么很晚才能回,要么就根本回不来。现在想想……可能当时不那么要强,听皮埃的回老家去,可能会轻松很多吧。”
“埃里克……我们明明是想把最好的给他,结果却是……这个样子。”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渗出。
“皮埃先生,和他们说说话吧。”陡然间,杨老师发话了。
“……?”肖垚目瞪狗呆地看着他。
两人小声嘀咕。
“……你看不见?”“你看得见?”“嗯。你既然看不见,为什么要她拿出能够附身的材料?”“你说这个平板能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