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次真相
我在医院趴了整整一个星期，终于能够翻身躺着。这期间，公司有不少同事来看望我，我趁机得知豪天华戈自从搬到写字楼的15层以上之后，在业界似乎更加牛气冲天了。
下午，我午睡刚醒，便看到风晴坐在我身边安静的削着苹果。见我醒来，她便挖下一小块递到我嘴边道：“吃一口。”
虽然刚刚醒来实在没什么食欲，但我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风晴是那种很单薄的长相，称之清秀却略显凌厉，称之冷艳却略露清淡。单从气质上看并不像很好亲近的人，不过只有我知道，她与世无争的外表下却有一颗比谁都要热忱的心。
当初刚认识她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个保护欲异常旺盛的人。最初的时候，她抽烟抽的很凶，那时候我常常能看到她抛向远方的目光里有种化不开的沉痛。
“谢谢。”我不由自主地谢出了口，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淡淡的瞥着我，哼了一声：“恶心。”
我咯咯的笑，却不敢太用力。
这段日子对我来说太过激荡，只有单独和风晴在一起时才能感到真正的安宁。我闭上眼，听着刀削果皮发出的“喀喀”声，任由安逸宁和的氛围萦绕在四周。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我拿起打开，是一封电子报。
前文省略，只有一句狠狠抓住我的眼球：……王牌企业“华天优异”正式宣布退出“嘉谷”并购，“豪天”、“华戈”两大策划公司完美合并，华丽变身“豪天华戈”，顺利入主“嘉谷”市场，双方老总笑称无内幕，却见几家欢喜几家愁……
我看着自己手机上的信息，呼吸逐渐加重，因为“嘉谷”两个字的出现，隐隐觉得全身发冷！
“嘉谷”是本市老牌策划公司，算是改革开放以后第一批投入市场的先锋传媒企业。因为多年经营体制老化，在2009年全球经济动荡时终于走到了尽头。当初，我在华天优异干时，最后接触的大案子就是关于“嘉谷”的并购。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时正是魏钧为了这个案子挖空心思全力以赴的时候。但是因为重要资料的泄密，这个案子搁浅了很长时间。
只是我没有想过，华天优异后来竟然还没有放弃，居然一直都在这件事上坚持着。有那么一段时期，我甚至以为，自己当初背的黑锅也许是集团内部故意走出的一步棋。当然，不管我的想象力有多丰富，那都不可能是真的。华天优异并购嘉谷的事确实是因为当初我背的那个黑锅而蛰伏了。
可是，这件事“豪天华戈”是从什么时候介入的呢？为什么在公司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股莫名的忧虑忽然就钻进我的脑海里。不知道是不是我脑内剧场又开始蓬勃，总觉得这件事跟华逸然、魏钧和满天歌之间有着莫大的关系。
猛然间想起华逸然曾经冷冷警告魏钧，小心不要被他吃干抹净，那时我一头雾水，现在看来，说的是否就是这场“并购滑铁卢”？
我看手机看得出了神，没留神什么时候风晴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而我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居然是陌小乔的脸。
我看着她的脸，脑子里空空的，瞬间有点傻，只是觉得她怎么着也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这个女孩不知为何穿了一身很夸张的黑色裙子，脸上还罩着黑纱，像刚从葬礼上回来。她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我，一声不吭的表情让我浑身发冷。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她的身后，发现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只是不明白她发生什么了，又进来多长时间，就那么阴恻恻的站在我跟前，导致我刚抬起头来的时候差点叫出声来。
“你……”我开口说了一个字，对她那双空洞迷茫的大眼睛有点怕怕的。她忽然冲我笑了一下。我立刻浑身一抖，看过日本恐怖片的同学们请注意，这孩子那个笑容让我特别有代入感，就跟什么东西上了身似的。
陌小乔的长相属于那种精巧型的，鼻子眼睛嘴单拿出来可以送进整形医院当模本，凑在一起堪称完美。说实在的，就她这个长相，无论是和华逸然站在一起，还是和满天歌配成一双都很登对。只不过她那种过于精细的长相有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很假。
“你怎么了……”我壮着胆子试探地问她，有点担心自己的行动不便，万一她突然伸出双手掐我脖子我可能跑都跑不了。
陌小乔面无表情的瞪着我半天，忽然动了动嘴，我听不清她说什么，只觉得她的声音不像从嗓子里发出的，让我寒毛倒树！
“什么？”我勉为其难的又问，看见黑色面纱下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凄惨神色，就在我愣住的一刻，她忽然开始抽泣。一边哭一边用一种尖细的声音嘟囔着：“走了……全走了……”
我像个白痴一样张着嘴望着她，看她抖着双肩，异常脆弱，要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都会忍不住抱住她好好安慰一下。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干在那儿的时候，病房的门猛地被人推开。跟着跑进来好几个人。
最先冲进来的是华逸然，他气喘吁吁，脸色异常苍白，穿着上次我看见的那件黑色衬衫，袖子挽着，露出胳膊上被何娜刀伤的地方，裹着白色纱布。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陌小乔，一眼也没有看向我。
其次是满天歌，也穿着一件黑色衬衫，狂放的脸上全是惊慌失措，一进病房眼睛就盯住我，神情有着我看不懂的慌乱。旋即，看到我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时，脸色晃了一下马上去看陌小乔。
然后，我居然还看到了静川。他是跟在风晴的身后走进来的，比起前面的三个人，显得很冷静。只不过那张脸上，是我没见过的冷漠。
而风晴是让我最惊讶的，她手里居然捏着半支燃烧的点五中南海！她有多久不抽烟了？我用眼神询问她，却见她望着我的眼中隔着一层模糊的东西，让我读不懂里面的内容。
“小乔，我们回家。”
华逸然轻轻碰了下陌小乔的身体，神情慌张的凝望她，声音低缓轻柔，好似怕吓着她一样，低声试探着。缓缓拽着她的胳膊，欲将她带离我的床前。
陌小乔根本不为所动，依旧直勾勾的看着我，先前迷茫无助的目光在听到华逸然的呼唤后凝滞了一下，然后迅速升起一种怨毒，恶狠狠的对着我说：“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被她失常的眼神刺激到了，浑身僵硬，肩膀上的刀口因为身体紧绷扯得有点疼。满天歌看见我脸色变了一下，上前了一步，但却不是要跟我说话，而是护卫到陌小乔的另一侧，揽住她肩膀，似乎在配合华逸然要带她出去。
“小乔乖，咱们先回家好吗？”满天歌轻哄的声音让我更加诧异。他们一左一右的夹在陌小乔身侧，好像在哄一个闹事的孩子一般，只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奇怪的慌乱。
“发生什么事了？”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声音刺激到了陌小乔，她遮在黑纱下面的眼睛飞快的闪过一道煞气，狠狠的瞪住我，猛然抬起自己的手，在我惊恐的目光中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脉搏。
她这举动也太突然了，我吓的大脑瞬间停止所有思维，浑身僵硬。
那一口的力度大概狠到我没办法估计，只是看见她因为自己那突然的力道而浑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然后殷红的颜色立刻便自她口中渗了出来。
视觉上的冲击太厉害了，而感官上的刺激却更强大！我仅仅是看着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手腕，就能体会出那该有多疼！
我坐在床上，下意识身体动了一下，刚想要大叫，却听见华逸然惊痛的怒吼声先一步爆发出来：“你闭嘴！别再刺激她了！”
我惊愕的看向他，他惨白的脸上似乎有一抹绝望的裂痕，将他一贯的冰冷逐渐撑裂，一块一块脱落在我的眼前。我甚至看到他一向默然冷淡的眼中此时燃着一股怒火，像要把我烧死，而在那焦急狂乱的背后，竟还有一丝凄绝的水雾！
满天歌下死劲拽住陌小乔咬在嘴里的手腕，拼命的拉她。握着她手腕的手背青筋暴起，英俊的脸几乎扭曲，另一手用力去捏住女人的脸颊，想要她松口。他掰着她的力气有所节制，不然可能会撅断她的手臂。
我听见女人急促的抽气，唾液、血红自她的嘴角喷射出来，景象异常惨烈。她像是发了死力一般，除了疯狂的咬着自己，喘着粗气，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华逸然自身后抱住陌小乔不断颤抖的身体，两只手分别抓住她的手臂，尽力向外拉，声音压抑到颤抖，仿佛还带着不清晰的抽泣：“小乔，好了，没事了，小乔，咱们回家好吗？咱回家！小乔！把手放下，手放下！”
我瞪着眼前这过于震撼的一幕，看着陌小乔被华逸然硬扯着倒在地上，手臂依然不肯松开的咬在嘴里，一双眼睛失去焦点的瞪住我，仿佛她嘴里撕咬着的是我。
这个认知让我张着嘴，浑身发抖。
风晴突然扔掉香烟冲了过来，越过那挣扎在一起的一团人，抱住我的肩膀，让我靠进她的肩膀里。我被她用力搂着，感觉到她也在微微颤抖。我从她的肩窝里看去，满天歌已经拉开了陌小乔自杀式的自残行为，华逸然用力过猛的手臂上已经渗出更加夺目的鲜红。
陌小乔僵硬的坐在地上，无论两个男人怎么呼唤，怎么拉扯，她都好似听不见，只是充满恨意的死死盯着我。
华逸然尽力与她的挣扎抗衡，抱着她坐到了地上。高大的身躯包裹着陌小乔看上去异常惨烈的身体，自背后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我听见他混沌不清的呜咽，看着他抱着女人的双臂不停的收紧，再收紧，声音里掺杂着深刻的沉痛：“别这样！你不要这样！”
最后，我看见静川忽然走了过来，在陌小乔跟前蹲下，冷眼看着她，突然扬手反手给了她一个嘴巴。
那清脆的响声震的我耳朵生疼。我还来不及有更加震惊的反应，就见华逸然突然松开陌小乔，一拳冲静川挥去。但是因为两人隔着一个女人，那一拳被躲开，而华逸然则狼狈的跌向一旁。
陌小乔仿佛一下子被静川那一巴掌抽醒了，漆黑无光的眸子闪了闪，忽然别开盯着我的视线，迷蒙的看向四周，仿佛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一样。满天歌趁机捞起陌小乔，牢牢抱在怀里，飞速冲出了病房。
那些过程都在很短的瞬间里完成。陌小乔被抱出病房的时候，她盯着我的目光又恢复了冰冷怨毒，而那躲在满天歌怀里的脸，在离开的一瞬间却清楚地对我展开了一抹胜利的笑容。
我看见她眼神清明而锐利，一点也没有了方才的迷茫。她装疯？我忽然间意识到刚才那激烈的一幕是什么戏码，心底深处无力的抽笑了一声！
我彻底傻了，趴在风晴怀里根本什么反应都没有。只觉得伤口特别疼。
华逸然坐在地上，低着头，单手扶着脸，我听不清他是不是在哭。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又或者只有我觉得突然。
在他们冲进病房之前我还没有这种感觉，如今我却隐隐感到会有一件在我面前藏了很久的事终于要揭开面纱了。
而得到真相后，我想我就会焦了吧……
我坐在床上，脑子里轰轰的乱响，不知道再来一些刺激自己是不是就会爆炸。过了很久以后，听见静川冷硬的声音，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原来静川平时的那些温和离我很遥远，反而是现在那种冷酷的声音让我觉得适合他。
“你想疯到什么时候？难道你真的要娶一个疯女人？”静川似乎有些鄙视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华逸然，口吻中难掩轻蔑。
过了好几秒钟，华逸然才好像从沉睡中醒来一般，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站在静川面前，脸上已经恢复了我最最熟悉的僵硬。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副样子，我好想大声尖叫，心中疼得要命！
“你再说一遍。”华逸然的语气很平，声音很淡，却依然让我胆战心惊。
“我说，”静川妖艳的脸此时看来就像罩着一张脸谱，让我觉得很恐怖，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字压住一个字的说道，“她是个神经病！”
华逸然很平静的扬了扬脸，眼睛缓缓眯成了一道缝，扯起唇角，然后看向门外，淡淡的吐出一口气。就在我以为他会笑出来的时候，他突然就出拳，飞快的几拳令我眼花缭乱，而静川好像早就洞悉他的一切一般，波澜不惊的轻易躲开。两个人居然身手敏捷的在我的病房里玩起散打。
大概十几拳后，华逸然把静川逼到了我的床前。身后是坐在床边的风晴，静川微微愣了一下的时候，华逸然一拳掼在他浓妆艳抹的左脸上，静川高大的身体便横着离开了我的病床。
我的脸安静的放在风晴的肩膀上，淡漠的看着这一切，实际上，我根本懒得再去思考任何事了。风晴也根本没有回头，只是抱着我的胳膊依旧很僵硬。
静川身体很灵活的拧了一下没有倒下去，趁机靠在了窗台上。华逸然气喘吁吁的瞪着他，两只拳头攥的“咯咯”直响。
“不错嘛！知道偷袭我了？”静川的脸迅速肿了起来，脸扭向一边啐了一口，出了血，只不过他却笑得很开心，让我觉得他很奇怪。而那句话的口气也好像另外有所指，我却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华逸然沉默了好一会，才冷冷的说：“是你老了！”
静川笑得更厉害，还频频的点头，双手反撑在窗台上，好似很开心似的。
然后，他向风晴走过来，先看了我一眼，完全不在意自己脸上的拳印，好似闲聊一样对我说：“小猫你别往心里去啊，那女的就是一精神病，今天这是犯病了。”
然后他垂下眼，看着风晴，似乎那不疼不痒的表情一瞬间就消失了，淡淡的对着她说：“走吧，我弟貌似有话跟她说。先回家吧！”
说着话便伸手要拉风晴的胳膊。我刚想劝风晴先走，猛然被她松开，然后看见她“霍”的站起身，一巴掌掴在静川的右脸上。
我抬着脸，惊诧的发现，风晴的眼中竟然蓄满了泪水。我不懂，是真的懵了，刚才那一幕惊魂未定，又来这么一下子，我的神经便整个散掉了。
强忍住揉脑袋的冲动，我呆呆的看着风晴绷紧的侧脸，心中想的却是她方才躲出去抽的那支烟。我知道，只有在她遇到真正在意的事时，才会那样抽烟，无论她的表情有多淡漠，抽烟这个举动本身就能说明一切。
“华静川。”她叫他的全名，这是非常特殊的现象，“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玩具！”
然后她站起来向门口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我，眼神里有一种非常深沉的光，好似歉疚又好似自责：“星河，你别想太多。”
我傻傻的点头，看着她失控的神情，除了让她别再担心我的事，什么也想不到了。
然后风晴头也不回的走了，静川呆站在原地，竟然没有追出去。我望向他，见他咬着牙，脸颊两侧绷得死紧，垂着眼睛，右脸的粉底花掉一片，大概风晴的手掌里全是汗。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转过脸来，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挫败，但马上就又恢复了嬉皮笑脸，很假的对我笑了笑，道：“女人脾气不好，老吵嘴。”
然后，他看也不看华逸然便走了出去。
病房里终于恢复了午后的安静，却再也没了那份安逸宁和。
华逸然站在我面前，眼神重回漠然。很久很久以后，他僵硬着脸开始对我说话。
“你挨刀子那天，是小乔儿子的忌日。”
我猛然撑大眼睛，心里抽抽了一下。华逸然冷冷注视着我，无视我震惊的表情，仿佛很习惯说这种不在剧本当中的台词一样：“孩子是魏钧的。生下来不到两个月病毒性感冒死的。”
我猛然抓紧自己心口的衣服，否则可能会因为心跳突然加速而死。
华逸然压抑的喘息了一口，一屁股坐在我的病床上，一手握住我脚下的床栏杆，眼神幽远而凄迷的穿过门外的走廊。
“孩子走得很突然，送进医院都来不及抢救。她哭着联络魏钧，那孙子却始终没有出现。后来我陪她到魏钧家去找，却看到那杂碎送你出他的门。”
他的声音听来特别不真切，飘渺的让我浑身发冷。
“那一晚小乔哭得死去活来。绝对比你一辈子流的眼泪都要多。”他缓缓转头看向我，面色平静的连一丝涟漪都看不到，“我真搞不懂，魏钧那种败类是怎么做到的？你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我试着开口，却在声音冲出喉咙后马上住口。因为我的声音已经被干涩的嗓子分裂，变得嘶哑。口水滋润下，头有点疼，“我从来都不知道……会是、会是这个样子……”
华逸然歪扯了下嘴角，似乎想讽刺的笑，却连拉扯出一个笑容的力气都没有，最终还是一脸僵硬的看着我。
“我知道。”不久后他说，说的斩钉截铁，“我以前就说过，你的宽容让我觉得愚蠢。而你的愚蠢甚至让我恶心！”
我被他骂的体无完肤，但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自己该骂。
“嗯。”我点点头，眼睛有点干涩，有流泪的冲动，却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他没有再骂我，四周寂静的像是凝固住了。
“后来，小乔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她常常会沉浸在孩子葬礼那天的情景中，好像对她来说，时间已经停在了那一天……”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仿佛思绪飘的很远，语气也跟着淡下来，“两年前的一个雨天，她跟踪魏钧去了沸腾鱼乡，却发现他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说着，他又看向我，眼中满满盛着让我一看就懂的暗示，下意识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而我也随着他一点一滴铺展开的陈述，觉得血都凉了。
“我陪着她坐在车里，看见你冲进去，你们好像吵了一架，然后你哭着离开。”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光，让我觉得好刺眼，他不理我哀伤的表情继续说，“那一晚小乔似乎很开心，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说如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那么她就还有可能。”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实在不能理解这是什么理论……
“但她得到的却是魏钧的婚帖！”
“轰”的一声，他的拳头重重击在床上，我蜷缩着身子等那一阵剧烈摇晃过去，才又听见他沉痛的声音。
“小乔低声下气的求他，说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别和那个女人结婚……她愿意做情妇等他功成名就……”说到这，他似乎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脸上的僵硬迅速退去，换上满满的恨意，牙齿咬得“咯咯”响，清亮的音色被生生挤得破了音，“可那狗娘养的居然对她说，要她忘了那个孩子，他本来就不想要那孩子，是她自作主张生了下来，还想绑住他一生。”
我的脑子突然因为这句话而凝固了，就像倒入了十万吨重的钢筋混凝土，压得我差点脑血管爆裂。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么丧尽天良的话会从魏钧嘴里说出来。
然而转念又一想，这还真像他会干的事……对我，只是程度轻的太多了，如果换作是我，必然也是这个下场……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时，华逸然却突然狠狠抓住我的双肩，力道让我疼得一震：“可你知道他是怎么赶走她的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冷森森的笑着，仿佛是一字不差的复述了出来，如同那番话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他阴冷的说道：“他说，‘你要我别结婚？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急着结婚？你以为我喜欢何娜？别开玩笑了，我这一辈子真正想要娶的，就只有路星河。没有哪个女人能取代她对我的影响，就算给我生过孩子！如果不是你身后的男人做的局，如果不是他害得我差点身败名裂，我用得着亲手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毁掉吗？这是你们咎由自取！’”
说完，华逸然不能控制的开始低低的抽笑，既讽刺又无奈，既悲苦又痛快，整张俊美的脸在我面前走了样，让我不敢再看。
“路星河！你知道我当时在豪天看见你时是什么心情吗？你知道我听见你的名字的时候有多恨吗？”他笑得惊天动地，手里的力量却逐渐放轻，“我恨不得当场剥光你的衣服，看看你跟别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我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有多让人迷恋，居然能让那样不是人的畜牲说出那样的话来……”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往事前情一点一滴在我脑海里闪现、放大，原来那时候他对我的漠然以及蔑视已经是剥了一层又一层的了。那是需要多大的忍耐力才能不在我面前爆发？原来在卫生间里的那一次，他是真的想要伤害我……
我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为自己无与伦比的无知和迟钝……还有自己那不知道是从何处发展而来的天真……
当面对一个人真诚的恨意的时候，我居然自己都有同感，那么我到底是有多蠢？
“可你居然完好无缺……”他幽幽地说，仿佛很失望似的，看着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温和下来，口气却是矛盾的尖锐，“你居然没有跟魏钧上床？我真不知道该笑还是哭！”
我被他尖刻的话刺激的一哆嗦，心脏剧烈抽搐，实在不能再听下去了，哑着声音道：“我到底……做错……做错什么了？”
他听见我的声音忽然全身一震，手指不自觉地又加重了力道，可我却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了。
“对呀……”他好似很彷徨地说，“到现在，我都说不清楚你做错了什么……路星河，你真是个天生的害人精！”
听见他这样说，我猛地闭上眼，一口气存在心里，半天上不来。
“是你做的局，让华天优异的内部资料泄露出去？”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麻木的情况之下居然还能很有条理地理清他话里的逻辑。当话一出口的那一刻，我立刻觉得自己内心其实很强大，潜在意识貌似也很冷静。说不定，再历练个把年我真的能出位，变得无坚不摧……
华逸然瞪着我冷笑一声，仿佛再说“你终于发现了”什么的，我摇了摇头，觉得他真是诚实，仿佛从来不屑于在我面前撒谎。
“那么当初你那么做的目标只是魏钧，还是一开始就是我？或者说，你早就已经料到，出了这种事，魏钧一定会丢卒保车？”其实我听出来前因后果里的层层关系了，只不过心中对他蠢蠢欲动的心情不断催促我要更加确定，华逸然到底是因为对魏钧的恨而波及到我，还是从一开始就只是恨我。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不可思议的瞪着我，脸上笑容里的轻蔑都有些觉得荒谬了：“你觉得呢？这其中还有必然的区别吗？”
“有！”我突然很清楚的表达出来，仿佛在那一瞬间，有道辐射穿过我的心头，让我猛然觉得如果此时不把问题说清楚，把责任分明白，我会一辈子背着这种冤枉的罪名。
“有什么有！”他突然激动起来，似乎是要堵住我的话，生怕我说出什么让他无法反驳出的话来一样。
我才不能屈服，立刻飞快地嚷道：“怎么没有？第一，我也是被害者，我也是受骗人，我爱上他时根本不知道他是这种人，根本不知道有陌小乔的存在，如果我知道陌小乔的情况，我就是再难受也不会去沾魏钧！难道连这点教养我还没有吗？第二，魏钧说他想要娶我，那根本就是说谎，他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要那样……”
我突然闭嘴了，因为说到这里，我自己也发现了一个死胡同。我愣怔的看着华逸然悲悯的眼神，他握住我双肩的手慢慢的放了下去。而我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定住好几秒后，我忽然干笑出来，自嘲的点点头，才自己回答了自己：“因为他更爱飞黄腾达，对吧……”
真是荒谬！我对魏钧的爱情怎么会是这么荒谬的一件事？这种荒谬居然还要延续到我爱上华逸然的时候，然后再由另一个我爱的男人亲口告诉我那是多么荒谬的事！
而这些荒谬归根结底竟然不是因为魏钧的卑鄙和残忍，却是因为我自欺欺人、又自以为善良的无知！
我终于无话可说的溃败下来，塌着双肩，再也不强行挣扎了。
随便华逸然要怎样鄙视我吧，我不在乎了。反正他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否认。爱上他，根本就是为了要证明我自己蠢！
又过了很久以后，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走了，泪水仍然连绵不绝的奔腾着。
忽然，一双大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地抬起我的脸，让我看到华逸然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撕痛的眼神，他的声音像一把凿子，重重落在我的心上，砸出一处血洞。他说：“路星河，为什么你不是一个无耻的女人？如果你是，该有多好！”
我哽咽在喉间的疼痛卡在那里，窒息感让我四肢冰凉。
“因为我不是，所以你很失望是吗？你就……你就这么的……这么的讨厌我吗？讨厌到我当个好人都是一种罪过了？”我委屈的抽噎，突然觉得自己冤得慌，就算蠢笨一点好了，可也没有这么大的罪过啊……
华逸然的脸色紧紧地绷了绷，因为激动而红透的白皙脸颊慢慢退去颜色。直到恢复以往的清冷后，他才开口回答我：“我当初确实没有想到魏钧会那样做。我以为单凭那件事就能让他一败涂地，到哪儿都是只丧家犬。只是没想到，他能狠得下那个心来让你顶这个雷。也完全想不到会有人真的傻到你这个程度……”
我很想笑，却没有力气。
“不过，即便当时我想到了，也会毫不犹豫那么做。”他忽然抬起我的脸，一双眼睛牢牢锁住我，“因为能毁了他的女人，也让我觉得很痛快！只不过……”
他突然顿住，凝视我的眼睛也垂了下去，我忽然觉得有些期待，很想知道他“不过”些什么。
不过他什么也不再说下去。我等了又等，他却好似忘记了一样。于是，我失望的别开脸，不再让他的手指勾住我。
可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大掌突然又捧住了我的脸，硬生生将我扭开的头又掰了回来。
华逸然的脸在我面前忽然放大，我哀伤的看向他。他那双对我从来都是不屑的冒着寒气的眼睛，此时竟然像一对闪着异样光芒的黑色玛瑙，让我想起了佛家七宝中的黑力士，有一种沉厚丶安定及柔和的力量，让人能感到爱和希望，轻易驱赶了我心中的惶惶不安。
他沉沉的凝视我，仿佛是要将我眼中的泪水吸干，两只手掌传出滚烫的热意。
半晌，他盯着我的眼睛很镇定地对我说：“路星河，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瞬间怔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在此时这样突然问我。
我一语不发的僵在那儿，他却好似没有耐心等我发愣一样，又问了一次：“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觉得他根本就是明知故问，一定要我当面承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反口一样。可他看着我的眼神却让我莫名心动，原来他不带恨意也不冰冷的目光是这么好看……
我看着他眼中沉淀的幽深光芒，心中一抽一抽的，却奇异的感到安心。如同被他施了魔法，我迷茫的点头。
他笑了，忽然对着我扬起一道非常耀眼的笑容。我傻了眼，从来不知道他会这样笑，好像我是一颗太阳，照亮了他污浊阴惨的心。
他的笑容一点一滴的扩大，却在我慢慢被他迷乱的一刹那，僵在一瞬间变得冷酷的眼神里。他的眼睛不再让我觉得安宁，那抹沉静祥和的黑玛瑙光泽一瞬间就消失，变成了无底的死黑。
他的口气又恢复了绝冷的僵硬，好听的声音敲打着我颤抖的心：“那么你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路星河，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
我被他一下子温柔一下子又阴冷的态度弄怕了，呆呆的望着他，反应不过来。
他吊起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情，扯着嘴角说道：“你知道因为你上一次的莽撞又破坏了什么吗？”
我茫然的摇摇头，听懂他是在说我挨刀的那一天。
“那天是小乔这几年来每年一次的坎。每年的那一天她都会去找魏钧，这是我们都知道的情况。今年是唯一一次魏钧答应见她，我原本以为可以就此了却她的心愿，病情也会有所好转。可是你那天自以为是的义愤填膺却完全把她给毁了！你又选择了一个最最恰当的时机，向她证明，魏钧的心里只有你！”
我瞪着眼睛，忽然想起梦里那条濒死的鱼。
“路星河，你知道她看着魏钧抱着你冲出饭店时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这小半个月她一直都沉浸在忌日那天的悲痛里吗？”他又开始那样子阴狠的冲我笑，而我忽然就觉得他烦人！
“你闭嘴！”
不知道怎么的，我好像有点明白他这忽起忽落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了。而且马上就反应出来，他和满天歌还有陌小乔那一身全黑的丧服是怎么回事。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同情他们，反而觉得很可笑。这两个男人也未免太溺爱她了！何况我还看见她根本就是在装病，他们眼睛是瞎了吗，居然还在我面前振振有词？
“刺激我就这么有意思吗？刺激了我陌小乔就好了吗？”我瞪着他，对他刚才的话非但不觉得难过，还很嗤之以鼻。华逸然被我一反呆滞常态的行为弄愣了，旋即脸色变了变，深深瞪了我一眼。
然后，他不再理会我，突然起身，走向门口。我的身体随着他的支撑的撤离，一下子失重歪向一边，扯得肩膀生疼。
华逸然走到门口时，又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说道：“上一次我就警告过你，如果你一定要主动送上门，我不会客气的。看来，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说完，他便消失在了门口。
我瞪着那空荡荡的门口，嘴角不由自主地开始扯。
华逸然，你当我真傻啊！你那个“只不过”要不就永远给我烂在肚子里，否则，我迟早让你原原本本说出来！
